第2章 杨广不再装了2

黎明前最黑的时刻,二十个宦官抬着西域进贡的水银镜穿过长廊。杨广抚摸着镜面氤氲的雾气,这镜子果然照不出眼角新添的细纹,也照不见昨夜梦魇里仁寿宫梁木上悬挂的白绫——那原是给杨勇准备的。

当第一缕天光爬上镜框时,他看见水银里浮出个戴远游冠的少年,正在晋王府书房誊写《孝经》。少年忽然抬头轻笑,嘴角弧度与昨日被腰斩的谏官临终时的表情重叠。

“砸了!”杨广抡起青铜烛台。

飞溅的镜片中,无数个他在疯狂大笑。有的穿着晋王的素袍,有的套着染血的龙袍,最深处那个满脸泪痕的,竟是开皇二年离京就藩时,躲在马车里啃羊肉胡饼的九岁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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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六:最后的棋局 (公元618年·江都行宫)

桃瓣落在犀角棋盘上时,杨广正用金错刀削着最后一枚黑玉棋子。刀刃划过棋石发出刺耳声响,让他想起开皇二十年废太子那夜,杨勇砸碎玉佩时的清越裂音。

“陛下,该进药了。”老宦官捧着漆盘跪在亭外,汤药倒映着满树残花。杨广突然掷出金刀,瓷碗应声碎裂,褐色的药汁在青砖缝里蜿蜒成河洛图的形状。

十年前他命宇文恺建造这座迷楼,三百里外就能望见飞檐上鎏金的鸱吻。如今叛军应该快到荥阳了,他想。就像当年自己带着禁军踏破东宫时,马蹄声也是这样从远处漫过来。

“取朕的紫檀棋匣来。”他摩挲着棋盘边缘的裂痕,那是杨勇最后一次输棋后留下的。仁寿四年七月十三,父皇咽气前攥着他的手说“莫学秦皇帝“,可那具枯手上的玉扳指分明刻着始皇东巡的图样。

当宇文化及的佩剑滴着血出现在月门时,杨广正把最后一粒白子按在天元位。暮春的风裹着血腥味掠过棋枰,二十年前在晋王府的雨夜,他就是这样看着柳述捧着废太子诏书消失在宫道尽头。

“陛下可知这盘棋输在何处?”宇文化及剑尖挑起染血的帘幔。杨广突然大笑,震得满树桃花簌簌而落——就像那年母后薨逝时,他在灵前哭昏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铜镜里映出他散乱的鬓发,水银镜面果然照不出人影。他想起那个在仁寿宫侍疾的寒冬,自己如何用参汤在父皇唇边画出孝子的弧线。此刻镜中却浮现出杨勇的脸,正用当年被废时的怨毒眼神盯着他。

“拿朕的冠来。”他对着虚空吩咐,手指划过镜面时沾满晨露。当叛军的火把照亮迷楼最高处的星台时,他正在给白发系上明黄缎带——就像开皇元年受封晋王那天,母后为他整理衣冠时那般细致。

棋枰突然被掀翻,三百六十一枚玉石混着桃花陷入血泊。杨广俯身拾起沾血的天元白子,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师父教他下棋时说的话:“输赢不在棋盘,在执棋的手何时颤抖。”

东南角的天空烧起来了,比他龙舟上的夜明珠更亮。他摸着颈间勒紧的白绫,恍惚看见二十岁的自己站在晋王府褪色的屏风后,正对着铜镜练习悲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