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娃比阿妹的病重些。岩爹翻开小石头的耳朵,耳道口红肿得厉害,还沾着点黏稠的黄水,闻着有股淡淡的腥气;再摸他的额头,还有点低烧,手心脚心都烫;问阿力,说娃娃这几天还不肯吃饭,老烦躁地抓耳朵。“热毒更重了,还积了‘湿’。”岩爹皱着眉,“之前阿妹是热毒堵路,这娃娃是热毒裹着湿气,像烂泥堵了水沟,光用灯草还不够,得加些能‘祛湿’的药。”
阿力听不懂“湿”,只急着问:“那咋办?岩爹,只要能治好他,我把家里的腊肉都给您!”岩爹摆了摆手,转身进了里屋,从药柜里取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地胆草”——那是他去年在山涧边采的,性凉,能清热解毒,还能祛湿,阿娘说过,地胆草配灯草,能解“湿热缠结”的毒。
他把新鲜的灯草果实和晒干的地胆草按五比一的比例放进药臼,又加了一勺山泉水,这次捣得更久,直到药泥变成深绿色,清苦香里多了点 earthy 的醇味。“地胆草能把湿气‘拔’出来,灯草能通听路,两样配着,才能把毒清干净。”岩爹一边捣,一边跟阿力解释,“就像洗沾了泥的衣裳,光用皂角不够,还得用棒槌捶,把泥捶下来。”
给小石头敷药时,娃娃哭得厉害,阿力按着他的身子,岩爹的手却很轻,竹片挑着药泥,只在耳道口薄薄敷一层,避开渗黄水的地方。“黄水没干之前,不能敷太满,要让毒水有地方流出来。”岩爹一边敷,一边观察娃娃的反应,“要是明天黄水少了,再把药敷厚点。”
夜里,岩爹没睡好,总想着小石头的耳朵。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背着药篓去了枫木寨——阿力家的吊脚楼在寨边,老远就听见娃娃的哭声。岩爹快步走进屋,只见小石头还在哭,耳道口的药泥沾着黄水,比昨天还多。阿力急得直搓手:“岩爹,咋还流这么多水?是不是没用啊?”
岩爹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小石头的耳朵,忽然笑了:“是好事。毒水往外流,说明药起作用了,把里面的湿毒‘赶’出来了。”他拿出干净的布巾,用温水沾湿,轻轻擦去耳道口的药泥和黄水,再挑出新的药泥敷上——这次加的地胆草少了点,灯草多了点。“现在湿毒开始散了,要重点通听路。”
第三天,岩爹再去时,小石头的哭声小了。阿力说,夜里娃娃没哭,还喝了小半碗米汤。岩爹翻开小石头的耳朵,黄水少了,红肿也消了些;摸他的额头,不烧了,手心也凉了。他换了药,这次只用了灯草果实,没加地胆草:“湿毒清得差不多了,再用凉性的灯草通几天,听路就能开了。”
第五天清晨,岩爹刚走到阿力家院外,就听见屋里传来“咯咯”的笑——是小石头的声音!阿力跑出来,手里拿着个芦笙,笑得合不拢嘴:“岩爹!他听见了!我吹芦笙,他跟着晃头呢!”岩爹走进屋,看见小石头坐在竹席上,手里抓着芦笙的管,阿力一吹,他就把脸凑过去,眼睛亮得像星星。
寨里的人围过来看,有人问岩爹:“为啥阿妹只用灯草,小石头要加地胆草?”岩爹指着院角的两棵树,一棵是杉树,一棵是枫树:“杉树耐旱,浇点水就活;枫树喜湿,水多了会烂根。娃娃的病也一样,有的是纯热毒,有的是热毒裹湿,要看着‘证’下药,不能一样对待。”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原来治病跟种庄稼一样,要懂“根”的脾气。
上卷·第三回 汉儒入寨疑苗药 亲见疗效叹真章
这年冬天,雪下得早,都柳江的水面结了层薄冰。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汉子,背着个布包,踩着雪走进了岩爹的寨——他叫沈敬之,是镇远府的文人,平日里喜欢搜集地方风物,听说苗寨有能治聋哑的“神草”,特地来看看。
沈敬之找到岩爹时,岩爹正在火塘边烘药,竹筛里摊着晒干的灯草果实,红萼褪成了暗红色,却还留着淡淡的清苦香。“老丈,听闻您有治聋哑的妙药?”沈敬之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怀疑,“我读过《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从未见书中记载‘灯草’能通听力,莫不是寨里的传闻?”
岩爹没恼,指着火塘边的竹凳让他坐,又给了他一杯烤热的米酒:“书里的字是墨写的,山里的药是土长的。墨字记的是前人的理,土长的药要靠后人的眼。”正说着,寨里的阿嫂抱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女孩叫阿瑶,是十天前从山那边的苗寨来的,也是热毒致聋,还伴有咳嗽,痰是黄色的。
沈敬之正好借着机会观察。他看见岩爹先摸阿瑶的脉,手指搭在女孩的手腕上,眉头微蹙;又让阿瑶张开嘴,看了舌苔,再翻开耳朵——沈敬之凑过去看,只见阿瑶的耳内红肿,比之前的小石头轻些,却比阿妹重。“热毒犯肺,又窜到了耳窍。”岩爹说,“肺主气,气能通耳,肺里有热,气就堵了,耳朵自然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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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敬之心里犯嘀咕:《黄帝内经》里是说“肺气虚则少气,不足以息,耳聋”,可那是“气虚”,这老苗医说的是“肺热”,还说肺热能窜到耳朵,倒是新鲜。他没作声,只看着岩爹配药。
岩爹从药篓里拿出晒干的“桔梗”——那是秋天在山腰采的,根白得像玉,性微温,却能“宣肺利咽”。“桔梗能把肺里的热‘宣’出来,就像打开窗户放烟,肺里通了,气才能顺到耳朵里。”岩爹把桔梗捣成粉,和新鲜的灯草果实泥混在一起,加了点温水,调成糊状。
给阿瑶敷药时,岩爹还特意嘱咐阿嫂:“每天早上给娃娃煮点桔梗水喝,少放些冰糖,润肺的。”沈敬之忍不住问:“老丈,您这药又是敷耳,又是内服,不怕药性相冲?”岩爹笑了:“药跟人一样,合得来就能帮衬。桔梗宣肺,灯草通耳,一个从里往外清,一个从外往里通,就像两个人搬石头,一个推,一个拉,石头才能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