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秦仲远愣了半天。他翻出祖父的《药法》,上面画着麻黄的根和茎:茎用红色标着“阳”,根用蓝色标着“阴”,旁边注着“茎散阳邪,根敛阴液,一草之中,阴阳俱备”。这和《神农本草经》的“麻黄味苦,温”,《伤寒论》的“麻黄汤发汗”,《陕西通志》的“根敛汗”,竟是一脉相承的理。
傍晚,秦仲远带着小伙计去秦岭北坡看麻黄。夕阳下,麻黄的茎秆在风中摇晃,影子投在地上,像一串跳动的火苗;根却藏在土里,只有扒开浮土,才能看见那些深褐色的须根,紧紧抓着红胶土。他忽然明白,经典和方志里的字,不是凭空来的,是像这样,一镢头一镢头刨出来的,一筐药一筐药换来的,最后才刻在纸页上,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
第四章 经方活脉:城乡共药声
秋收时节,关中暴发了“时疫”,症状和《伤寒论》里说的“太阳伤寒”极像:发热无汗,咳嗽咽痛。州府的医官带着《伤寒论》下乡巡诊,开的都是麻黄汤,可有些村子的病人喝了药,汗出得太猛,反而更虚了。
医官急得去找秦仲远,“按经典用药,怎么会不对?”秦仲远跟着医官去了村子,发现那里的人平时吃的是粗粮,喝的是窖水,体质比城里人力弱。“就像渭水的船,城里的船大,能经住大风浪;村里的船小,得减点帆。”他说,“麻黄汤里的麻黄,城里用三钱,村里用二钱,再加一钱炙甘草,缓着点劲儿,就像给船加了个缓冲的木筏。”
他又取出《陕西通志》,翻到“风土篇”:“关中人,城乡异禀,城者多肥甘,乡者多劳役,用药当异。”这正是说的这个理。医官看着秦仲远调整药方,忽然明白,经典是“规矩”,方志是“活法”,就像麻黄汤,在城里是“破冰斧”,在村里是“暖炉”,法子不同,道理却一样。
秦仲远让村里的药农采麻黄时,特意留下靠近根部的茎节,“这节性子缓,不像顶端那么烈,适合村里人用。”药农们听了,都说这法子和他们祖辈传的一样,“俺们爷爷说,采麻黄得看人家的身子骨,壮汉用粗茎,娃娃用细枝,不能一刀切。”
这场时疫过后,医官在新修的《陕西通志》续编里加了一段话:“麻黄汤治伤寒,关中城乡异用,城用原方,乡减麻黄,加甘草,皆合《伤寒论》之旨。”秦仲远看到这段话时,正坐在药铺前晒麻黄,阳光穿过茎秆的节间,在地上投下一串光斑,像一串连起来的珠子——经典是珠子,地方实践是线,方志就是把它们串起来的手。
他忽然想,等明年开春,要带些城里的麻黄和村里的麻黄去府学,让编志的先生们看看,同样是麻黄,长在城里的坡地和村里的山沟,性子竟有这么多不同,可最后都能在《伤寒论》里找到根,在方志里留下影。这大概就是中医的妙处,既守着经,又贴着地,像关中的麦子,种在土里,长在风里,最后都结出饱满的穗子。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