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歇脚时,石生看见爷爷把采来的柴胡茎秆分成两堆:阳坡的茎秆粗,捆成大捆,要送去镇上的药铺;阴坡的茎秆细,留着给谷里的人自己用。“《卫民祖地图》里说‘阳茎治外寒,阴茎理内郁’,”杜仲用草绳捆着药,“草木跟着日月转,阳坡的吸了更多日头,性子烈;阴坡的沾了更多露水,性子柔。我们采药,不仅要留根,还要分阴阳,这才叫顺天应时。”
傍晚收工时,石生发现自己的竹篓里,柴胡茎秆只占了一半,另一半是他特意捡的落叶——爷爷说,把落叶盖在采过药的地方,能当肥料。杜仲看着他的竹篓,眼里笑出了皱纹:“你太爷爷当年教我时,我也总捡落叶,后来才知道,这不是多此一举,是让土地记得,我们采了它的东西,也给它还了礼。”
第四回 冬夜展古图 指痕藏玄机
大雪封山的日子,云栖谷的药农们都猫在屋里。杜仲把石生叫到火塘边,从樟木箱里取出一个蓝布包,解开三层布,露出了泛黄的《卫民祖地图》。麻纸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的墨迹却依然清晰,除了药草、山路,还有些奇怪的符号:麻黄地旁画着个“△”,七叶一枝花旁是个“○”,柴胡地旁则是“□”。
“这些符号,是你太爷爷的太爷爷画的,”杜仲用枯瘦的手指点着“△”,“△是‘留三’,采麻黄要留三寸根;○是‘全留’,七叶一枝花只能采叶,根全留下;□是‘覆土’,挖柴胡后要盖三寸土。”他指着地图角落的一个红手印,“这是先祖的手印,按在这里,意思是‘药是谷中魂,根是药中魄,伤魄即伤魂,断根即断谷’。”
石生摸着地图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忽然发现麻黄生长地的边缘,有几处淡淡的划痕,像是被指甲反复划过。“这是民国初年,谷里闹瘟疫时划的,”杜仲的声音沉了下来,“那时候镇上的药商说,只要挖光麻黄根,炼成药粉,就能治瘟疫。有几个年轻人动了心,偷偷挖了半坡麻黄,结果那年冬天,麻黄没发新芽,瘟疫没治好,还倒了三个药农。”他指着划痕旁的小字:“后来先祖在这写了‘亡三药农,存半坡根’,就是要后人记住,贪一时之利,会断子孙之路。”
火塘里的柴噼啪作响,映得地图上的朱砂更红了。石生忽然想起夏天在崖顶看到的七叶一枝花,块根藏在石缝里,像个缩成一团的娃娃;想起秋天挖柴胡时,根须在土里盘绕,像在和土地悄悄说话;想起春天割麻黄时,根须抓住碎石的样子,像个不愿离开家的孩子。
“爷爷,”石生轻声问,“《卫民祖地图》上的规矩,是不是就是让草木和人在谷里好好过日子?”杜仲把地图小心地折起来,重新包进蓝布:“你说对了。草木给我们救命的药,我们给草木留活命的根,这就叫‘共生’。就像这火塘里的柴,烧了这根,还有那根,要是一次烧光了,冬天就该受冻了。”
夜深时,石生躺在被窝里,听见窗外的雪压断了细枝的声音。他想起爷爷说的话,忽然明白《卫民祖地图》上的每一道线、每一个符号,都不是束缚人的规矩,而是先祖们用千年的经验,写下的“生存契约”——人不贪心,草木就不会绝情;人给自然留条路,自然就会给人留口饭。
第二天一早,石生拿着竹刀,在自家屋后的麻黄丛旁,用刀背刻了个小小的“△”。雪落在上面,很快盖了层白,像给这个新刻的符号,盖了个温柔的章。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