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芎芷记:坡仙篱下草木心》下卷

绍圣元年的寒冬,贬谪的诏书像块冰,砸在苏轼心头——他要被贬往黄州,那是长江边的蛮荒之地。收拾行装时,风雪正紧,官舍后院的川芎已收了根,他让阿福把种子装在贴身的布袋里,指尖触到冰凉的种子,忽然想起母亲当年塞给他药包的温度。

赴黄州的路,比赴汝州更艰险。长江的风浪比黄河更烈,船行至九江时,阿福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说胡话时总喊"川芎"。苏轼解开布袋,取出些川芎根茎,用雪水煮沸,又撕了块贴身的衣料蘸药汁,反复擦拭阿福的额头、手心。药香混着汗味,在摇晃的船舱里弥漫,竟压过了江水的腥气。

三日后,阿福的烧退了,望着苏轼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哽咽道:"先生,这川芎真是救命的药。"苏轼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霜:"不是药救了你,是它教我们熬——熬得过风雪,就能见着春阳。"他望着舱外翻涌的江浪,布袋里的种子仿佛在发烫,像团小小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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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黄州,寄居在临皋亭,简陋的住处连个像样的院子都没有。苏轼在窗下辟了片巴掌大的地,把带来的川芎种子撒了下去。春日的雨水带着江南的湿气,种子竟也发了芽,细弱的茎秆在风中摇晃,却透着股不肯折的劲。

他穿着粗布衣裳,在东坡开荒种地时,总不忘给窗下的川芎浇水。有乡邻见了,笑他"苏学士竟种起药来",他笑着答:"这药比诗管用,能治头痛,也能治心窄。"他用东坡种的粮食换了些红糖,给邻村坐月子的妇人送去,总不忘带上几块川芎:"用陶罐炖鸡,能暖身子。"

夜里写《东坡志林》,他在"药说"篇记下:"芎藭生蜀道,历关辅、汝水,至黄州,凡三徙,根愈坚,味愈辛。盖草木之性,愈历苦寒,愈显其用。人亦如是。"烛火摇曳,映着他鬓边的白发,也映着窗下那丛新抽的川芎苗,翠色如洗。

第九回:兄弟和诗寄意,草木心照肝胆

元佑元年的春日,苏轼遇赦北归,赴登州任。路过江宁时,与闲居在此的苏辙相聚。兄弟俩坐在秦淮河畔的小馆里,窗外的柳絮飘进茶碗,苏辙笑着取出一封旧信——正是苏轼在汝州写的那封,说川芎"辗转千里,芳甘未改"。

"兄当年寄来此信,弟彻夜未眠。"苏辙摩挲着信纸边缘的磨损,"那时弟在绩溪,也种了些川芎,看它们在江南的雨里生长,便想起兄在关辅的药畦。草木虽微,却成了我们兄弟的信使。"他从行囊里取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绩溪产的川芎,断面的菊花心比蜀地的更细密,"这是弟去年收的,给兄带在路上,若遇风寒,也好有个照应。"

苏轼接过布包,药香混着江南的水汽,竟与记忆里母亲药畦的味道重合。他想起少年时,兄弟俩在眉山老宅的药畦边读书,母亲端来川芎茶,说"你们兄弟要像这芎芷,同气连枝,互扶互持"。如今鬓已星星,竟真如母亲所言,借草木传递心意。

"弟还记得那首《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吗?"苏轼举杯,眼底泛着泪光,"兄写'劚根取其实,对此微物惭',弟当时和'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如今才懂,这'惭'不是愧,是敬——敬它们不争,敬它们不弃,敬它们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生长,默默成全。"

船离江宁时,苏辙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把一包川芎种子塞进苏轼手里:"到了登州,若水土不合,就寄信来,弟给你寄新的。"苏轼点头,望着岸边弟弟的身影越来越小,忽然觉得,那些随他漂泊的川芎,早已不是普通的药草,是母亲的叮咛,是兄弟的牵挂,是他半生宦海沉浮里,最安稳的锚。

第十回:老来归忆旧畦,草木语证初心

建中靖国元年,苏轼从儋州北归,已是六十六岁的老人。回到常州,寓居在顾塘桥畔的旧宅,他让家人在院子里种上川芎、白芷,像回到了凤翔、汝州、黄州的岁月。春日的阳光透过藤架,落在他布满皱纹的手上,也落在新抽的药苗上,温暖得让人发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