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 251到260

“不是女子牵的头,你哪里会想到来这里。”塔拉笑意未消。

“吐尔贝只是指点了个门路,她哪里知道衙门里的杀人公案急如星火。”马荣急了。

塔拉嘴角的笑意消失了:“我不是指吐尔贝那只花狐狸,而是说一个名叫白玉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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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荣猛地一惊,竖起耳朵再问:“哪个女子?”

塔拉不再理会,自顾自念道:“她生于壬戌年五月初四寅时,死于辛巳年九月初十酉时,活了十九岁。”

马荣惊喜交集:“白玉!白玉小姐活了十九岁。敢问娘娘,这位白玉小姐去年九月初十酉时是怎么死的,死在什么地方?”

“死于非命。”

“死在何地?”马荣急不可耐。

塔拉早已转过身去,在那尊神像座前闭目不语了。

马荣跳起来,吼道:“你不告诉我白玉小姐死在何地,明天我就用一根铁链把你拘了去,关进大牢里,看你说不说。”

塔拉一声冷笑:“明天正是我的死期,你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马荣怒火中烧,一脚踢翻矮凳,冲门而出。

第十四部 紫光寺 第八章

上灯时分,狄公在衙署书房听完马荣的禀报,同意了马荣的提议,签发命令,让方校尉带人去北寮将女巫塔拉拘押到衙门,再详细审问。

他低头看了看书案上的那个紫檀木盒,盒上的那块白玉在烛火下闪烁着冰冷的幽光。

马荣刚要告辞,狄公说:“马荣,这个塔拉恐怕不是寻常人物,竟贸然说出白玉小姐的生卒年月。这木盒里面想来一定有很多隐情,白玉小姐似乎也不是虚构的。”

马荣疑惑地说:“老爷,白玉留下的字条上清楚地写着九月十二日,可塔拉却说她死于九月初十,这日子怎么差了两天,也无法解释。”

狄公说:“这层疑惑看来只有塔拉能解答了。只恐怕她的话真的灵验,明天我们未必能抓住塔拉。我们可以同时贴出一张告示在衙门口,明说白玉小姐去年九月失踪,悬赏征求知情者通报内情,指明下落。这样双管齐下,或许能有收获。”

马荣点头称是。狄公转向洪参军:“你查阅了档馆的官牍,不妨说说这紫光寺、清风庵的兴衰史实。”

洪参军清了清嗓子,又呷了一口茶,才开口说:“紫光寺是由西域名僧创建的,距今已有一百多年了。国朝乾封年间,因为寺内祭祀邪神,玷污风化,被官府查封,焚毁神像八十多尊,遣散寺僧三百多人,为首的方丈被戴上刑具游街后处斩,只留下一名寺僧看守寺宇,处理庙产。同时官府召集工匠在紫光寺西边三里处修建清风庵,接续香火,规范佛教经典。当时只有一名女尼住持,诵经修性,维持佛事。

“两年后,因为砂石侵淹,通往西域的官道北移。一时间商贾散去,集市萧条,兰坊就变得冷落了。清风庵的女尼和看守紫光寺的和尚先后还俗。去年前任县令打算封闭清风庵,恰巧城里的张银匠去世了。这张银匠稍有积蓄,但没有子女,妻子沈氏一向喜好佛教,尘念淡薄,于是立志削发为尼,捐献家产装修庵院佛堂。官府感念她的志诚,在去年八月二十日将清风庵赐给沈氏。沈氏穿上僧衣,伴着青灯,改名宝月,就是如今清风庵的住持。清风庵每逢初一和十五,允许信徒进香,平时闭门谢客。宝月身边只有一个叫春云的小婢服侍,生活极为简朴……”

马荣听得不耐烦:“我还以为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就是没提寺院里藏没藏财宝。”

洪参军摇了摇头:“并没有看到一条关于埋藏财物的记载。”

马荣说:“吃了夜膳,我再去东门里外转转,或许能探听到点沈三、阿牛的行踪。”

狄公“嗯”了一声:“你不妨也去找一找这城里的乞丐团头。俗话说行有行老,团有团头,这丐户也有个头领,名叫团头,管理众丐,抽取利益。众丐户小心谨慎地服侍团头,就像奴仆一样。这团头对手下人的遭遇经历了如指掌,问起沈三、阿牛,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底细。”

马荣又有了一个主意:“还有,那断头和尸身想来还没出禅寺花园之外。今晚我顺便也去紫光寺侦查一番,许多白天疏忽的情况,夜间反而显得清楚。我以前在绿林呆过,今夜我就以一个盗贼的心思和眼光来考虑藏尸的地方,就当是自己杀了人、作了案。”

狄公点头应允,脸上露出赏识的微笑。

后衙府邸,寿宴正开始。中堂挂起一幅狄公手书的大“寿”字,银烛高烧,花灯闪烁。庭院内的几盆牡丹、海棠都已搬入厅堂内,一派雍容华贵的景象。

狄公走进厅堂,三位夫人及清风庵住持宝月慌忙弯腰拜谒,迎接狄公坐上座。其他人依次入席,团团坐了一桌。宴席上数不尽的珍馐美味,献上的都是时新佳肴,十分热闹。

宝月坐在狄公右首,狄公趁机打量了她一眼。宝月虽然有四十岁了,仍是举止娴雅,仪容光鲜,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她一直低着头,抚弄着杯盏。

狄公站起来说:“今日是太太寿辰,府中略备薄酒,聊表庆贺。其实只是家宴,没有外客。宝月师父,太太一向敬重,今日屈尊降临,实在是大幸,希望在座的各位尽情畅饮,也好让寿星图个喜悦。”说着领头敬了狄夫人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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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三夫人、宝月轮流敬酒,把寿星忙得左顾右盼,应接不暇,不知不觉脸红起来,步履也有些不稳。酒过三巡,一个个娇喘微微,粉面含春,座席上所见之处,手镯晃动,环佩作响。

狄公酒酣耳热,正觉得意,宝月转过脸来小声说:“狄老爷白天来访,被春云那丫头拦在门外,事后我才知道。都怪我约束不严,导致这样的怠慢,恳请老爷宽恕。”

狄公笑道:“我和洪亮只是随便走走,原本想打听一下,昨夜仙庵里可曾听到山上泼皮斗殴的情况。”

宝月连忙问:“春云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没有听到。”

宝月又说:“春云这小丫头行为不端,时常与山上村里的泼皮闲汉勾搭混在一起,说笑不当。我好几次见她立在庵门口与一个污秽不堪的乞丐眉来眼去,为此我打过她几下戒尺,她却不知悔改。真是邪魔入了心窍,阿弥陀佛。”说着双手合十念了几句经文。

狄公心中思忖,那春云既然与山上的泼皮乞丐有往来,恐怕倒真能说出点沈三被杀的线索,泼皮们最喜欢在女子面前吹嘘。

“我的亲随马荣今夜要去紫光寺侦察,说不定还会去仙庵拜访,探问消息。”

宝月叫道:“哎哟,我得赶快回庵去。我不在家,这春云见了你的那个马荣,真不知要怎样出丑呢。”

第十四部 紫光寺 第九章

夜幕刚刚降临,马荣便转到将军庙附近闲逛。过去这座将军庙也是乞丐们聚集栖息的地方。半年前,衙门在这里抓获了一伙盗马贼,方校尉特意加强了巡逻,于是庙中香火渐渐冷落。乞丐们纷纷躲藏起来,其中无家可归的就都去了紫光寺。

将军庙的庙门已经关闭,庙场上除了几个卖香烛的人外,再没有其他闲人。庙祝也早早熄灯睡觉了。马荣在殿前殿后转了半天,自知没什么收获,便悻悻地离开了。

他正摇摇晃晃走出拱门石牌坊,却看见对面街上有一家小酒店还亮着灯光。店门已经上了大半,只留两扇门供人进出,掌柜正趴在账台上拨弄算盘珠,似乎在等最后的生意。

马荣心中一喜,赶忙挤进店门,靠在油腻滑溜的柜台边,从腰兜里抓出一把散钱撒在柜台上。

掌柜瘦得皮包骨头,像具腊尸,连忙堆起一脸热情的笑容迎上来:“客官想是要在店里吃酒,我去灶间拿几样菜来。”一面伸出指尖想把那堆散钱拨进抽屉。

马荣伸出手掌遮住铜钱,笑道:“着什么急,还有话问。酒舀多少无所谓,我还要打听个消息,答得上来,还有赏银。”

瘦掌柜抬头端详马荣:“客官请问,小的但凡知道的,都说给你听。不知客官想问什么消息?”

马荣凑过脸去小声问:“掌柜的可认识沈三那家伙?”

“沈三?认得,认得,客官问这沈三做什么?”

“这贼骨头昨夜被人杀了,还欠着我一笔债呢。他是不是经常来你这里吃酒赊账?”

掌柜点头道:“平时他总是坐在那个角落里吃酒,一盏半盏的,不多吃,也不赊账。前几天,他竟连喝了三盅,酒后吐言说,财神爷眷顾,倒霉日子到头了,眼看就要发财了,得意得很。听上去像是抓住了什么人的把柄,在讹钱。”

“掌柜的可听到他讹的是谁?”

掌柜摇头道:“沈三这人油滑奸诈,恐怕是吹牛,未必是真的。”

“莫不是他探听到什么秘密消息,挖宝发财,才这么得意?这泼皮平时住哪里?”

“没个准地方,东躲西藏,狡兔三窟,东门外的紫光寺最常去……来,来,光问话不吃酒怎么行。”说着递过酒盅,敬到马荣唇边。

马荣一仰脖咕咚喝下,抹了抹嘴又问:“这城里的乞丐团头是谁?”

瘦掌柜皱眉道:“团头?听说半身瘫痪,早已自顾不暇,没人孝敬了。那帮穷乞丐,稍微有点钱就四散了。如今团头门前冷落,潦倒不堪,龟缩在一间破屋里等死呢。”

马荣急忙问:“那团头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间破屋里?”

“听乞丐们叫他‘和尚’,倒真没娶过亲。住在哪里不太清楚,客官可以自己去打听。”

马荣听明白了,笑着把那一把散钱掳进抽屉,吸干最后一口浊酒,扔了酒盅,道声打扰,扬长而去。

他刚转过街角,迎面看见李珂匆忙走来,神色惊慌,东张西望。马荣上前拦住,拱手道:“李先生有礼了。李先生天黑了还这么匆忙赶路,是要去哪里?”

李珂见是马荣,便答道:“原来是马长官。是这样,我的帮佣杨茂德至今没露面,恐怕出了意外。我十分担心,正到处找他呢。不知他胡乱逛到哪里去了。马长官此刻从哪里来?”

“我去城外紫光寺。李先生如果今夜还找不到杨茂德,就去县衙报个失踪,衙门自会想办法帮你找。”

李珂连连点头,便作揖与马荣告辞。

马荣信步向东门走去,到东门时天色已黑,星斗灿烂。他向守门士卒要了一盏风灯,便直奔紫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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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光寺的山道像羊肠一样狭窄,岩石像犬齿一样险峻,一路攀登上去,只听见松涛阵阵,狐狸叫声凄惨。马荣不由心里发紧,加快了脚步。等爬到紫光寺山门外时,已是气喘吁吁,筋骨酸软。

马荣站稳脚跟,回身俯瞰,山腰以下已被云雾笼罩,一片迷茫。峭崖前后,山鸟归巢,千万只鸟上下飞翔,鸣声如雷。马荣观赏了片刻,抬头已看见紫光寺山门的古匾了。山门敞开,空无一人。

马荣刚要跨进门槛,“嗖”的一声,两边古柏后各窜出一个黑影,两条明晃晃的银枪头正对着马荣心窝。

马荣大惊,正要厮杀,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呵,原来是马荣叔。”

两条黑影突然跪了下来。马荣这才认出是两名守候的衙役。其中一名叫方景行,正是方校尉的儿子,聪明机警,工作勤勉,马荣平日十分喜欢他。

“马荣叔受惊了。我们奉命在庙门口监视,还没见到有闲人上山来。”方景行跪禀道。

马荣赶紧说:“你们两个起来。我现在要进寺院里勘察,你们两个在山门外守候,不要死守一个地方,围着寺墙四处转转,见到可疑之人,不用多说,立即抓获。我在里面遇到情况,吹哨子给你们,你们立即进寺里来接应,不得有误。”

马荣进了寺院,心里先有几分害怕。惨淡的月光下,殿宇台阁一片寂静;花木碑碣,阴森寒冷。在这种氛围中,他要设身处地思考,凶手扛着尸身,提着断头,会如何处置。

他推开大雄殿的木门,殿内一片漆黑,于是点亮风灯,仔细查看四周墙壁,没发现什么异常,只闻到一股奇怪的霉臭味,殿角、门背到处是蝙蝠和狐狸的粪便。马荣穿出大殿后门,绕过花畦树丛,折向西墙。西墙破败不堪,坍塌了好几个缺口,墙里墙外都是郁郁葱葱的密林。

马荣蹑手蹑脚走近西墙,一面拨开缠绕在脚上腿上的藤蔓枝叶。突然他呆住了:墙后闪过一个穿白长裙的女子,身影飘忽,模糊不清。

夜月映照,一片白光,马荣眨了眨眼,又使劲揉了揉眼皮,自认没看错,眼前的景象绝非幻觉。他快步跳出一个墙洞,追了上去,顾不得树枝“嚓嚓”作响,腿上划破了好几处皮肉。

墙外穿过密林是一片野玫瑰丛,红白相间,十分好看。那女子的裙幅在一棵大树后一闪,就再也不见了踪影。四面一片漆黑,月亮正斜到高大的殿角后面。

马荣正犹豫时,忽见野玫瑰丛中有一条小径,虽然长满了野草,但与两边的玫瑰界限分明。他心中一喜,原来这里有路可走,于是放慢脚步,轻轻沿着小径仔细搜寻。他发现这条小径绕过花园,又通向寺院的西庑禅房。

走完玫瑰丛,前面豁然开朗,隐约可见寺内那两座石浮屠的身影。几棵雪白的海棠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皎洁,海棠花瓣飘洒一地,星星点点,暗香浮动。

马荣忽然看见一株挺拔的海棠树下有一口古井,井台边断砖残石,杂草丛生。他走近井台,举起风灯,向井里一照,原来是口枯井,不深。井圈内长满杂草青苔,井底黑漆漆的,像是一堆乱石。

这枯井不正是藏尸的地方吗!马荣把风灯系在井台上一根断了半截的井绳下端,忽然看见井圈边有几点血迹。再仔细看,井台上下都有血迹,粘在泥地里的海棠花瓣有几片竟被染红了。马荣心想,那尸身与断头一定藏在这井底。

他纵身跳上井台,两手抓紧井台外沿,将下半身坠入井中。两条腿在井下墙壁摸索了半天,终于踩到一块硬石,于是双手一松,跳入井底。

马荣忽然觉得右脚正踩在软绵绵的东西上,不由伸手往脚下一摸,哎哟!竟是一条人腿,再俯身细看,乱石下果然有一具无头尸身。尸身骨架壮健,背脊朝上,背上刺着靛蓝色的花纹。右肩后面血肉模糊,有一道紫黑的深刀痕。

“这尸身应该是沈三的,那颗人头想来也在这井中。”马荣弯腰四下乱摸,无奈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风灯的光,没法细看。

忽然他发现井壁下端有一个凹陷,便踢出几块残砖,钻身进去,好让风灯的光直射井底。

果然灯光照亮了井底,没看见人头,却发现大石边压着一个蓝布包。他伸手捡起蓝布包正待解开,“蹦”的一声,一块砖石打在井圈内,弹到他的左肩上,跌落到井底。

马荣大吃一惊,抬头一望,又见一块砖石从井口掷下,他急忙躲开。

“不好!有人暗中要杀我。”马荣迅速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子掷上去,把悬在井口的那盏风灯打灭了,顿时井下一片漆黑。他趁机把整个身子嵌进那个凹壁里。

砖石一块接一块从井口飞下,有一块险些砸了马荣的脚趾。忽然又一块巨石从井口落下,正打在沈三的尸身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尸身几乎成了肉酱。

马荣急中生智,赶忙惨叫一声,又痛楚地呻吟起来,最后声音戛然而止,屏住呼吸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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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再有砖石掷下来了。半晌寂静无声。马荣才悄悄钻出凹壁,把麻木僵直的双腿按摩了半天,才灵活过来。又从井底扔出一块石子试探,仍然没有声响,这才大胆爬了上来,钻出井口。

第十四部 紫光寺 第十章

后衙偏厅内,沈三的尸身停在另一张长桌上,狄公默默端详着。马荣手持蜡烛在一旁伺候,两人半天都没说话。

沙漏显示已到子时末尾,狄夫人的寿宴早已散了半天,府邸内外都已安睡,整个衙署一片寂静。马荣偷偷唤醒狄公,赶来验看刚抬进县衙的沈三尸身。

狄公终于开口:“现在清楚了,沈三死于后肩的刀伤,而另一名受害者是被绳索勒死的。马荣,你觉得往井里投石的坏人是谁?”

马荣摇了摇头。

“你跳出西墙前后,有没有发现有人暗中跟随?”

“老爷,我跳进花园时没见有人尾随,当时我很警觉,每走一步都环顾四周,只是看到枯井后忘乎所以,贸然下井,差点被人害死。现在想来,那坏人一定是顺着墙外的小径过来的,看到井口挂着风灯,井下有声音,就起了杀心。直到听到我惨叫后呻吟微弱,才以为我必死无疑,侥幸离开。”

“你刚才不是说看到一个穿白长裙的女子吗?”狄公诧异道。

马荣一拍脑门,跺脚叫道:“竟忘了那幽灵!老爷,那穿白长裙的女子肯定是人们传言的幽灵,只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哪会是活人?我还跟踪了她半天呢。”

“你看到那幽灵的面目了吗?”狄公问。

马荣叹了口气:“哪能看到幽灵的脸?当时我还疑心是什么女子深夜进寺,就壮胆尾随出墙,谁知竟是一团幽灵,现在想来还后怕。幸好没看到她的脸,要是看到了,吓得半死,恐怕我自己的魂儿就出来见老爷了。”

狄公弯腰细看尸体背上的刺青,刺青是靛蓝和暗绿两色,由于被巨石砸烂,血肉模糊,无法分辨。

“马荣,把烛火靠近些,这下半截的图案有点眉目。”

马荣把蜡烛移近,狄公惊道:“这尾椎骨上原本绣着一尊佛,绣佛的皮肤几乎被撕烂,看不清楚,但佛两边的字迹清楚可认,一边是‘紫光高照’,一边是‘黄金缠腰’。马荣,这两句话分明说明紫光寺里确实藏有黄金,沈三正是探得密信去寺中掘金的,凶手也一定是在寻找藏金。”

马荣说:“我听将军庙对面的酒掌柜说,沈三像是在讹诈什么人,莫非他讹诈的就是那掘金者,掘金者不堪其扰,起了杀机。”

狄公说:“那么,被绳索勒死的又是谁呢?难道也是个掘金的?沈三是要讹诈他,还是这人本就是沈三的同伙,两人一起敲诈掘金者,结果双双被杀?不过凶手杀了他们后又费心调换身首,这也太奇怪了,不合常理。对了,你不是说井里还发现了一个蓝布包袱吗?”

“老爷,包袱就在墙角。”马荣说着弯腰提起蓝布包。

“马荣,我们现在回书斋仔细检查,你把这门牢牢锁好。”

两人出了偏厅,匆匆赶往书斋。马荣一手拿烛,一手提着蓝布包袱。

狄公忽然问:“马荣,你发现尸身的事,有几个人知道?”

“只有守候紫光寺山门的两名衙役知道,这尸身就是他们用毛毯裹紧抬回县署的,还瞒过了东门守卒,只说是巡逻时看到一个病死的流民,运去化人厂焚烧。”

“嗯,明天一早把沈三的全尸拉去化人厂焚了,别让闲人知道内情,瞒得越久越好。监守紫光寺的差役也不用换人。”

马荣点点头,又说:“今夜我进紫光寺大雄殿时还闻到一阵霉腥臭味,总疑心那颗人头就埋在大雄殿内,只是没法找到。那凶手为什么不把人头也扔在井底呢,真是奇怪。”

狄公说:“有两件事要告诉你,晚膳时方校尉来报,塔拉已经藏匿起来,没抓到。据说塔拉和街坊结仇很深,那里的胡人更是恨她入骨,但又怕她会巫术,不敢动手。今天听说官府下令传她,说她犯法,大家都很兴奋,都来帮忙搜寻,却不见踪影。另一件事,今夜寿宴上清风庵的宝月告诉我,她的侍婢春云是个轻薄浪荡的女子,常和紫光寺的泼皮无赖眉来眼去、言语嬉戏。你可以私下找她聊聊,套出些真情,但不要让宝月知道,以免节外生枝。”

说着话,已到内衙书斋。狄公点亮蜡烛,马荣立即解开蓝布包。

布包是用一件蓝长衫做的包皮,里面只有一条黑夹裤和一双破旧的毡布鞋。马荣仔细搜摸后,失望地摇摇头。

“老爷,什么都没有,凶手早有防备,没留下一点罪证。”

狄公捻须半晌,忽然说:“你刚才说路上遇见李珂,他正在找佣仆杨茂德。那女裁缝不是说杨茂德常和闲汉无赖交往,行为不端吗?阿牛也提到沈三曾和一个穿蓝长衫的人鬼鬼祟祟。莫非另一受害者就是杨茂德?李珂不是说杨茂德两天没回家了,恐怕早成了无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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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荣说:“明天我把李珂叫来认尸,画画的人眼尖,虽然没有头颅,也一定能认出杨茂德。”

狄公摇摇头:“马荣,你去端一盆清水来。”

马荣不明白狄公的意思,只好从木架上取了铜盆,舀满清水,端到书案上。

狄公抓起蓝长衫和夹裤用力揉拧搓摩,只见尘土细屑纷纷落入铜盆。慢慢澄清后,水面上浮着灰土,盆底沉有几颗深色细粒。狄公伸手入水中用力碾碎,顿时朱紫色漾成水晕,散出涟漪。

狄公大喜:“这粉粒正是在李珂家帮佣时粘上的赫石细屑,你看那衫襟上还有好几星墨污呢,穿这套行头的一定是杨茂德。马荣,真没想到我们有此进展,真是天助我也。”

马荣听得入神,又低头细看铜盆内杂色溶漾、彩纹泛浮,恍然大悟。

狄公又说:“洪亮细阅了紫光寺的所有文字记录,从未见有藏金的记载。当年官府查封寺院后,也没听说有僧人偷回寺内暗中发掘,可见寺僧中也没有这种传闻。马荣,如果我判断不错,寺中若有黄金藏匿,必定是去年京师户部司库掌固邹敬文被劫的那五十锭御金!”

马荣惊道:“邹敬文的资金被盗是去年的事,怎么现在才发作,还弄出两条人命?”

“御金被劫虽是去年的事,但盗贼总得潜伏半年一年后才敢露赃。作案的人或许只告诉主子或同伙藏金在紫光寺,却没指明确切地点,如果他本人突然死亡或潜逃,其余知情者就会像饿虎扑羊、苍蝇趋血一样围上那宗藏金,演出一幕幕惊心骇目的惨剧,沈三和杨茂德正是这出惨剧的屈死鬼。内里虽有纠葛,但原委大概有二:要么是掘金者的行迹被沈、杨撞破,即刻行凶;要么是掘金者走漏风声被沈、杨勒索,于是起了杀机。”

马荣连连点头:“原来偏殿、禅房的地砖、墙板都被翻掘,正是为了搜寻那五十锭御金!”

狄公笑道:“我觉得,凶手和沈、杨都没找到金子,五十锭御金还安然无恙地藏匿在寺院某个角落。”

“老爷怎么判断的?会不会正是沈、杨两人发掘到金子才被凶手加害?”

狄公摆手道:“凶手如果拿到金子,恐怕早已逃之夭夭,绝不会移花接木调换尸首,更不会留下来等官府擒拿。你在井中遇险,正说明凶手还在寺内折腾,没停手。我们应抢先找到金子,金子到手,不愁凶手不露出真面目。天一亮,我们就去紫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