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对门住的都是没婆娘的光棍,做衣服帽子还不是得找你?”
胖裁缝嗤了一声:“客官说的莫不是那个画画的穷酸?他买个饽饽都要在钱眼里照半天,屁股露在外面都不肯买条裤子,怎么能赚到他的钱?他那个仆人更是个无赖,狐朋狗友一堆,偷摸等不良行为样样都干,这半边街坊都躲着他们呢。”
小主,
“李珂这么穷,杨茂德行止又不端,怎么会凑在一起做主仆?”马荣疑惑地问。
女裁缝狡黠地一笑:“天知道他们怎么凑在一起的。哼,这半边街坊好几次看到那间木板屋深更半夜有女子进出,行为十分不妥,真是玷污了这条横街的名声。那天我都想搬到别处去了,亏你还说是好地方。”
马荣听得仔细,讪讪地谢过裁缝,转身离开了。
第十四部 紫光寺 第四章
马荣赶回县衙时,狄公正穿戴整齐准备升堂,乌帽皂靴一丝不苟。洪参军拉住狄公身上的水绿软缎官袍,用力抖直后轻轻抚平褶皱。马荣连忙将自己与胖裁缝的对话一五一十禀报给狄公。
狄公听后吩咐道:“洪亮,你把县署档案里有关失踪报案的记录说来听听。”
洪参军翻查后回禀:“根据档案记载,去年辛巳年九月有两人失踪。九月初四,一个马贩子报案说女儿不见了,但十二月时他女儿带着一个汉子和一个婴孩回家了。九月初九,又有人报案说金匠米大郎初六离家,三天没回来,之后就再无消息。档案里没提到叫白玉的人失踪。”
狄公追问:“马贩子的女儿回家后没再出什么事吧?”
“马贩子抱着外孙亲自来衙门销案,一家人相处和睦。”
“那米大郎后来回来了吗?”
“没有下文了。”洪参军回答。
此时铜锣敲响,三通鼓毕,狄公步入正堂。八名衙役早已分站两侧,目光锐利如鹰。大堂外只有十来个闲人等着看热闹。
狄公环视堂下,发出令签传案犯阿牛。片刻后,阿牛被押到堂下跪下。狄公让方校尉先陈述阿牛的犯案经过。
方校尉上前禀道:“昨夜,案犯阿牛和泼皮沈三在东城马侯酒店喝酒赌钱。沈三指责阿牛掷骰子作弊,两人先是争吵,继而动手斗殴。经众人劝解后,他们愤愤离店,扬言要去城外紫光寺决斗。日落时分,东门守卒见他们吵骂着出城,径直往紫光寺去了。今早,孟猎户来衙门报案,说在紫光寺歇脚时,发现大殿供桌前横卧一具死尸。卑职闻讯后立即率番役赶到,见死者头颅被砍下滚在血泊旁,认出是沈三,杀人凶器是庙中的祭器神斧。卑职搜查庙宇时,发现阿牛在偏殿前花坛的白果树下酣睡,他身上血迹斑斑,当场被擒。现在马侯酒店的掌柜和几位酒客已传到堂前等候作证。”
狄公听完点点头,说道:“让本堂看看那杀人凶器。”马荣打开方校尉递来的油纸包,里面是一把曲柄利刃大斧,斧背上刻着神祗头像,斧刃寒光闪闪,还沾着几点干血。
方校尉补充道:“禀老爷,紫光寺当年被查封时没仔细检查,东殿壁龛里至今还藏着两柄这样的神斧和两支方天神戟。这些原本是斩妖镇鬼的利器,一直没人敢动,就算常年住在庙里的无赖流民也不敢偷,怕遭灾。没想到阿牛胆子这么大,用它杀人还砍下了沈三的头颅。”
马荣感叹道:“泼皮斗殴竟用上这种曲柄神斧,真是少见。”
狄公抚须沉吟,又问:“沈三在兰坊有家人吗?”
方校尉答:“沈三孤身一人,没有妻小,平时就住在废弃的紫光寺里。听说他在且末镇有个兄弟叫沈五,也是个偷鸡摸狗的人,曾被军镇关押过。”
狄公回头问阿牛:“昨夜的事你当着本堂详细说一遍,要是有隐瞒,仔细你的皮肉。”
阿牛抬头,茫然地望着狄公:“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我和沈三是至交,怎么会杀他。”
“你们在马侯酒店斗殴时扬言要去紫光寺决斗,这是事实吧?”
“这话小人不否认!我和沈三虽是至交,但吵骂打架是常事,有时为了点小事,有时为了面子。昨天在酒店掷骰子,他说我作弊,其实我赌钱时确实爱耍手段,他平时也总以拆穿我为乐,我们就是闹着玩图个开心,我怎么会起歹心害他性命呢?我连鸡都不敢杀。”
狄公一拍惊堂木:“阿牛你别耍滑头,花言巧语搪塞本县,这一套说辞是什么时候编的?”
“小人句句属实,不敢骗您,您可以去查访。”阿牛咬牙说道。
“本堂再问你,你们出了酒店之后怎么样了?从实招来!”
阿牛满头大汗,小声回答:“离开酒店后,我们就出东门回紫光寺了。”
狄公见他不再说,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到了紫光寺之后呢?”
阿牛颤抖着说:“到了紫光寺,沈三爬上供桌就睡了,小人去花坛边靠着树打盹。累了一天又喝了不少酒,我很快就睡着了。梦中突然被这位军爷踢醒,说我犯了杀人罪,不由分说就把我押到衙门来了。”
狄公又问:“庙里还有别人过夜吗?”
“昨夜除了我和沈三,没有其他人。”
狄公让阿牛跪到一边,转向仵作:“递上沈三的尸格,你对沈三的尸身有什么看法?”
仵作恭敬地呈上验尸记录,禀道:“沈三尸身上没有斗殴留下的伤痕,他是个惯于打架的泼皮,怎么会干干净净地束手待毙?而且凶手为什么要砍下他的头颅呢?就算一时生气失手,一斧致命就够了,何必费这么大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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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微微一震,连连点头,说道:“等本堂亲自验过尸身再作判断。来人,把阿牛押入大牢监禁等候。退堂!”
第十四部 紫光寺 第五章
狄公、洪亮、马荣三人来到后衙偏厅,沈三的尸身暂时停放在这里。洪亮摸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霉腥寒气扑面而来。厅内只有一张长桌当作尸床,尸身盖着一张大芦席,桌腿下放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油毡。
狄公说:“我先看看那颗人头。”马荣弯腰把竹篮提到长桌边,轻轻掀开油毡。人头面朝下,马荣屏住呼吸,拎着沾满血迹的耳朵用力一翻,让五官脸面向朝上。狄公默默端详这颗断头:沈三黝黑的脸肿胀得圆鼓鼓的,左颊右额各有伤疤,双眼乌珠碎裂沾满血污,血丝溅到眼眶外,厚厚的嘴唇歪咧变形,露出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像是在笑;脖根皮肉撕扯模糊,胡须上凝着豆大的血滴。
狄公皱眉道:“一看就知道沈三不是善类,恶人相斗才有今日。马荣,把芦席掀开。”马荣将竹篮放回桌腿边盖好,又轻轻揭开盖在尸身上的芦席——尸身赤裸,形体匀称、皮肉细腻,肩背浑圆、四肢紧实。马荣说:“身材真好,论力气比阿牛还大。老爷你看,他颈根有条青紫血痕,肯定是被绳索勒死的!阿牛先勒死他,再用神斧砍下头。”
狄公点头,用手心贴在尸身胸口,又弯了弯死者的腿胯膝肘,自语道:“方校尉判断没错,确实是午夜被害。”他放下尚未僵硬的手臂,掰开死者紧握的右拳——掌心平滑细软,又细看十指,突然皱眉,一股寒气涌上心头。他撇下手掌,又仔细查看死者双脚,接着指向墙角沾满血迹的包袱:“洪亮,那应该是死者的血衣,提来摊开。”
狄公从包袱里抽出一条长裤,往尸身上一比,突然惊道:“这头颅和尸身不是一个人的!”洪亮和马荣大惊失色,呆呆望着狄公。狄公解释:“头颅确实是沈三的,方校尉和仵作都认得出,但这尸身细皮白肉、体态匀健,手心脚掌没有老茧,比沈三高出一截,血衣也不是穿在这尸身上的。凶手手段高明,连仵作都瞒过了,这案子远比泼皮斗殴复杂。”
洪亮回过神忙问:“老爷,现在怎么办?”狄公说:“先别声张,就当不知道,只认定是沈三被害,封好尸身暗中查访。”马荣困惑:“那怎么找沈三的身子和另一颗人头?”狄公淡淡一笑:“这正是我要想的,但更重要的是弄清凶手为何调换两具尸体的身首。现在先去问问阿牛。”
大牢与偏厅只隔一堵墙,三人顺路过去。阿牛戴着锁链坐在牢里唉声叹气,禁卒开门后狄公独自进去,洪亮和马荣在门外等候。阿牛忙喊冤:“老爷,我和沈三混了多年,虽常吵架但脾气相投,怎么会杀他?那斧头我都没见过!”
狄公坐下和颜悦色问:“我也觉得案情蹊跷,再问你:若不是你杀的沈三,那会是谁?你衣服上的血迹又是哪来的?”阿牛看看衣衫上的血迹:“我也不知道,在酒店时还没有。沈三为人刁钻,肯定有人恨他,但谁会用斧头砍头下此毒手?”他突然愣住,眼睛透出恐惧:“老爷,莫非是紫光寺的幽魂?每月十五夜,她就披头散发穿白裙游荡,听说躲在禅房西墙根的坟头里,那地方原是花园,被幽魂占了没人敢去,都说她最爱掐断人头吸血!刚才大堂上我一时糊涂忘了,现在想起,肯定是幽魂作祟!”
狄公愤然站起:“别胡扯蒙混!我问你,沈三近来跟谁真结过仇?比如为钱财或女人。”阿牛一拍大腿:“老爷提醒我了!上个月他跟兄弟沈五大闹一场,沈五仗着有钱抢了沈三相好的女子,沈三发誓要杀他,沈五吓得带女人躲到且末镇不敢露面,沈三只能自认倒霉,哪有本事去追杀?”
狄公又问:“沈三认识的人里,有没有身材高大、细皮白肉的汉子?”阿牛想了半天说:“有一次见他跟一个魁梧汉子小声说话,那汉子白皮嫩肉没留胡须,像个商人,穿毛蓝葛袍戴黑弁帽,模样挺整齐。”“你还能认出他吗?”“难说,当时他们在紫光寺殿角后说话,我只瞥了一眼,问沈三他还不让管。”狄公叮嘱:“你想起越多越能早脱罪,今晚好好想,明天大堂上老实说。”阿牛磕头如捣蒜求放过。
狄公走出牢门对洪亮、马荣说:“阿牛是被人当替罪羊了,这案子明天再审。”三人穿过围墙,狄公笑道:“今天是夫人生日,寿宴已开,我得回去陪陪内眷。午后洪亮跟我去紫光寺勘察,马荣去街市向流民打听曲柄神斧的来历,遇到庙祝、野僧、巫师一定要问出内情。”
第十四部 紫光寺 第六章
午宴还没结束,狄公就匆匆赶到衙厅,洪参军和方校尉已经在那里等候。狄公和洪参军撩起官袍坐进官轿,八名衙役抬起轿子飞快地出了县衙大门,径直向东门而去。
轿子里,洪参军问道:“老爷,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调换死尸的身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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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苦笑道:“这个我一时也猜不出来,不过有两点可以推测:第一,凶手想掩盖杀死另一个人的罪证;第二,不想暴露沈三的尸身。现在我们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沈三的尸身和另一颗人头,有了这两样东西,就不难判断凶手作案的目的和调换身首的用意了。我猜这两样东西一定藏在紫光寺内外的隐蔽地方。”
官轿出了东门,很快就到了紫光寺的山脚下。山脚下有十来户人家和一家小酒店,酒店里三三两两的乞丐、流民好奇地望着官轿,不一会儿就围拢了一群看热闹的闲人。
“洪亮,传令给差役,就说我们是来寺里找一件箱笼的,别让闲人探知内情。”
狄公和洪亮下了轿,按照方校尉的指引举步登山,四名衙役跟随在后,另外四名守在山根布置警戒。
走进一座高大的石牌楼,就是平缓的山道。道路两旁古柏笔直挺立,浓荫低垂,遮住了正午的阳光。一路上山鸟鸣叫,凉风习习,景色优美,让人不觉得疲惫,反而有在山阴道上目不暇接的感觉。
正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已到山顶。只见一曲红墙在碧树间蜿蜒伸展,山门外四棵苍劲的古树,枝干曲折,不知生长了多少年。重歇山檐下有一块古匾,上面写着“紫光禅寺”四个斗大的金字,古匾前后有群雀飞舞,唧唧喳喳地叫着。
狄公仰头看了半天,心中赞叹:好个幽静的地方!又想到可怕的杀人案就发生在这座寺院里,不禁眉头紧锁。
方校尉说:“这山门右边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清风庵。紫光寺废弃多年了,清风庵还有香火佛事,住持是宝月大士。”
狄公抚须点头,这个宝月正是今夜狄夫人做寿恭请的唯一外客。
“我们先去大殿看杀人现场。”狄公说。
方校尉在前引路,狄公一行进了山门。迎面就看见一对爬满紫藤的七级石浮屠,古色斑斓,高耸入云。中间是一条鹅卵石小径,两旁是一排排整齐的碑碣。左右两侧的禅房破旧不堪,禅房正中各有一座偏殿,偏殿外原本是花畦,篱笆参差不齐,里面碧草萋萋,野花寂寞地开着。
“阿牛被捕时正坐在那边花畦的白果树下打盹。”方校尉指点着说。
狄公听了没说话,径直走进大雄殿。
大雄殿内空旷寂寥,阴风袭人。正中间三尊大佛面目污黑,灵幢幡盖脏破不堪。佛座前的供桌有一丈多长,桌上烛台法器荡然无存,只铺着一条破草席——那是沈三常年睡觉的地方,他死时也正倚着供桌的一条腿。
殿中除了十二根楠木巨柱外,没有其他东西。两侧墙壁上的天罡罗汉像东倒西歪,结满了蜘蛛网,到处都是蝙蝠屎和野兽的踪迹,臭腥味刺鼻。殿门背后倒有几堆炭火的余烬。
洪参军跪下仔细查看供桌的一条腿,那桌腿上果然沾着干血迹。
“老爷,这供桌前后左右足迹紊乱,好像是被多次掩盖又扬起。仔细看这些足迹,绝不是沈三一个人的。”
狄公也弯腰仔细验看了一遍,又用手掌在尘土上抹了几下,然后传令让方校尉率领四名衙役开始搜索整个寺院,就说是寻找盗贼的箱笼赃物,凡是可疑的地方都要查遍,墙面地砖如果有松动的痕迹尤其要撬起来仔细检查,不可轻易放过,查到可疑之物有额外奖赏。
方校尉命令衙役先把东偏殿壁龛内的两支方天戟和一柄神斧抬来让狄公查验,然后再四散去搜寻箱笼。
不一会儿,方天戟和曲柄神斧抬到了。狄公仔细看了一番,见它们果然明晃晃寒刃逼人,就命令下山时抬回衙署收藏。
狄公与洪参军跟随方校尉先去后殿,四名衙役则直奔西厢禅房偏殿。
后殿的神橱空空如也,没有一尊佛像,三面墙上释迦三世的壁画依旧色泽新鲜、形象逼真。狄公发现后殿的莲花地砖被掘起了不少,看起来很新,像是有人在此认真搜寻过。
过了一会儿,四名衙役先后回来报告,说两边禅房偏殿都有人翻腾搜索过。西偏殿的莲花地砖几乎全部被翻掘起来,整整齐齐地靠墙堆着;东偏殿的莲花地砖虽然没被掘起,但显然是翻掘后又仔细放回去了;各禅房的墙面石板都有翻掘的痕迹。衙役们折腾了一番,一无所获,他们说那些箱笼赃物恐怕早就被先下手的人劫走了。
狄公捻须沉吟,半晌没说话,拉着洪参军跟随衙役去两厢禅房偏殿一一查看,又命令衙役把大雄殿与后殿的地砖也撬起来仔细检验,果然也有人翻腾过,于是命令衙役再去寺院各处搜寻,花畦道路、树丛草皮都要再查看一遍。
衙役们离开后,狄公说道:“有人已经仔细搜查过这座寺院了,他们肯定不是为了找藏匿的尸身和人头,而且搜查的时间也不是昨天或前天,而是隔了一段时间。我能断定他们是在找一件不大的东西,方圆不超过一尺,估计是金银宝物之类的。”
洪参军惊讶地问:“您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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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来人把地砖掘起来后,只查看了五六寸深的土石,破墙凿壁也只有三四寸厚。洪亮,我还能断定找宝物的不止一个人,至少有两个。一个人粗枝大叶,胡乱翻掘地砖后就堆在一旁;另一个人心思缜密,翻找完后会把地砖一一放回去,不留下痕迹。所以有的禅房完好如初,有的却一片狼藉。”
洪参军频频点头,又说:“不过,找东西的人和沈三会不会有关联?还有,沈三是不是那两个找东西的人之一?”
狄公拍手道:“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恐怕是沈三和另一个受害者在找宝物时与凶手发生了纠葛,最终被杀。看来尸身和人头不在寺院内,我前后查看都没见到一滴血迹。当然,要去花畦庭园、檐前阁后找也不容易,这里草木丛生,上哪儿挖呢?”
正说着,方校尉带着四个疲惫不堪的衙役回来了,依旧一无所获,脸上满是沮丧。
狄公命令衙役再去四周墙根和花园树丛中仔细搜查,他和洪参军先去清风庵。
狄公和洪亮出了紫光寺山门,向右拐进一条羊肠石径。清风庵离紫光寺三里路,走过去不算远。
路上,洪参军又说:“我觉得凶手肯定有同伙,接连杀了沈三和另一个人,还砍下头颅、调换身首,藏匿了沈三的身子和另一颗人头后,临走前还不忘在熟睡的阿牛身上溅泼血迹。这凶手和来寺里寻宝的人一样,至少有两个,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狄公说:“天下动乱时,寺院的和尚常把佛像、法器、金银财物藏起来防盗。所以一般寺庙建造时会暗中设密室,非常隐蔽,别说外人,就连寺内僧人也未必知道,只有一二当家的方丈掌握秘密。如果紫光寺以前也藏过一批财宝,那么寻宝人、杀人犯的缘由就有迹可循了。不过我从没听说紫光寺藏过财物,废弃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人来搜寻过宝物。”
“老爷,也许有人在某本书籍、簿册或信函里发现了线索,就纠集三四个泼皮无赖来碰运气。沈三和那个死者可能就在其中。财宝刚露苗头,他们就内讧了,于是动了斧头砍断人头,这也合乎情理,寻宝人和杀人犯正好串在一条线上。”
狄公心里很佩服:“洪亮,你今天回衙后仔细查查紫光寺的所有史料,看看有没有藏宝的记录。”
两人边议论边探索,兴致盎然,不知不觉就到了清风庵门前。
清风庵坐落在山腰的碧林之中,远离尘嚣,小巧幽静。一圈玲珑的粉墙围成蕉叶形状,墙外修竹摇曳,墙里石榴花鲜艳夺目,宛如画中景致。
洪参军轻轻拍打漆黑大门上的铜环。过了一会儿,有人拔开门闩,庵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俊俏的脸蛋。
“不知两位施主有什么事?”问话不冷不热。
“这是我的名帖,麻烦姑娘递给住持宝月师父。”狄公递上印有红印的名帖。
没想到那姑娘看都不看名帖,轻启樱唇说:“师父今晚要进城去县令老爷家贺寿,现在正在午睡,传过话了,一概不见俗客。”说完就要关门。
狄公叹道:“罢了罢了,既然师父在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我只问姑娘一句话,问完就走。”
“不知施主想问什么?”姑娘又变得彬彬有礼。
“昨夜这山上山下有没有无赖泼皮闹事,半夜时分贵庵有没有听见异常声响?”
“对不起施主,我们天一黑就睡了,没听见什么声响。”说完她垂下眼皮,不再说话,一只手始终握着门闩,不让人进庵。
洪参军正要表明身份,见狄公示意,便也没作声。
狄公想到古人也有夜拦醉尉的把门官,眼前这姑娘说话得体,不卑不亢,很有心计,心里不禁赞许。也不便勉强她,何况宝月今晚要进府为夫人祝寿,有些话不如等宴席上亲自问宝月,于是拱手告辞,连称打扰。看到清风庵的格局,狄公才相信宝月确实不俗,也为夫人能认识这样一位尘外高士而欣慰。
两人回到紫光寺时,方校尉带着四名衙役 still 没找到什么箱笼。
狄公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衙吧。方校尉,你把寺内殿阁所有门户都贴上封条,留下两个差役在这里看守,天黑后再派人来换班。”
第十四部 紫光寺 第七章
话分两头。且说马荣一番乔装打扮,把自己扮成一个异乡乞丐,专门在贫苦街坊间穿梭。每当看到茶肆、酒店、赌局,就留心去混一混,暗中打探虚实。
城的西北隅有个地方叫北寮,因为五胡杂居、商贩云集,成了各类落魄汉子闯荡栖息的场所,其中尤其多是些做无本生意的人。近来因为北门进出不便,要绕玄武帝庙转一圈,有人就偷偷在城根扒开一个豁口,进出县城顿时方便了,所以三教九流的人物如同水往低处流一样,都聚集在北寮谋生。
马荣晃晃悠悠也来到了北寮。这里的街道像棋盘格一样狭窄,又臭又脏,积满了污水,行人商贩川流不息,沿街都是店铺,生意竟然很兴隆。街头巷尾有许多小摊,往往一头灶火正红,一头飘着油香,十分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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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荣走了半天,不觉腹中饥饿,迎面看见一家小粥店,正想进店坐下,猛然发现灶头添火的女掌柜十分面善,青裙下还缠着两个孩子。
“哎哟,原来是马长官啊!怎么穿得这么穷酸?莫不是被衙门里的老爷撵出来了?”
那女子先认出了马荣。
马荣仔细一看,原来是旧相识。这女子名叫吐尔贝,是个胡人,当年被一个马贩子偷贩到这里,撇下两个孩子沦为风尘女子。后来与马荣相识,两人情爱甚笃,马荣出了些钱为她赎身,老鸨虽然嫌钱少,但终究不敢阻拦。马荣又送了许多盘缠,让她自谋生计。吐尔贝用那钱开了家小粥店,又嫁了个商贩,领回儿女,日子倒也过得小康,只是忘不了马荣的恩德。马荣听从狄公的劝诫,从此不再与她往来,所以疏远了很久。
这时马荣听了吐尔贝的话,小声说:“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今天来这里正有公事在身,不得不这样装扮。”
吐尔贝心领神会,连忙把马荣引入内房,跪地便拜。心中涌起旧情,不禁呜咽抽噎起来。
马荣笑道:“吐尔贝,今天见到你,正好有一事想问你。”
吐尔贝收泪说:“你先别说,我去灶下舀一碗鸡汁粥来给你先吃,我见你进店里时,原本就是想吃粥的。幸好认出了你,不然就真做你的生意了。”
马荣连声叫好,腹中正饿得咕咕叫。
片刻,吐尔贝端上一大碗鸡汁粥,上面还堆着两条鸡腿,粥里又埋着半个鸡肫。
马荣大喜,接过碗来,如疾风扫残云般,转眼就全吃进了肚里,这才谢道:“好吃,好吃。”
吐尔贝问:“不知你要打听什么事?”
“城里有个泼皮叫沈三,昨夜与人争斗殴打,竟被砍下头颅,用的是紫光寺藏的曲柄神斧。你可听到过与这沈三有关的传闻吗?”
吐尔贝摇摇头,问:“头是在哪里被砍下的?”
“正是在紫光寺里。死尸就躺在紫光寺大殿的供桌边,脑袋和身子分了家。”
吐尔贝伸了伸舌头,表示害怕,又摇摇头:“我从不曾听说过那个沈三,不过,说起紫光寺,我倒想起一个人来。离这里三条横街,住着一个女巫,名号塔拉,很能解读阴阳因果、三世缘分,不像世间那些算命看相的,卜卦问课只贪恋酬金,一味说好听的。这塔拉不愿对凡人说真话,往往颂鬼咒神,云里雾里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也从来不要酬金。你不妨去问问这塔拉,或许能侥幸让她对你说真话。”
马荣谢过,站起来告辞,掀动门帘正要跨出,吐尔贝上前拉住马荣的一条胳膊,脸红着说:“我丈夫外出一个月了,你就不能……多坐一会儿吗?”
马荣说:“等了结这桩公事,再来看你。”
出了粥店,马荣依照吐尔贝的指点,穿过三条横街,问了一个路人,很快就找到了女巫塔拉的住处,于是掀动门帘走了进去。
屋子里十分黑暗,正中间的壁龛内供着一尊手持曲柄神斧、怒目金刚似的独角神像。隔着一盏酥油灯,隐约看见两个人影坐在角落的一张木几两头。一头是一个佝偻老妪,披着一件油腻发亮的羊皮大氅;另一头坐着一个全身被黑布包裹的女子,只在后颈露出一束乌黑的发辫。
马荣自己找了条矮凳坐下。那两个人又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话,并不理会马荣。马荣耐着性子看着眼前这两个幽灵般的黑影,心中既感到厌恶,又觉得新奇。
半晌,那老妪伏地磕了几个头,颤巍巍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女巫站起来目送,并不说话,忽然回头看了看马荣,脸上掠过一阵惊异之色。
马荣目光迎上去,不禁大吃一惊——女巫那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正是早晨在大街上遇到的!这时他看清楚了,这塔拉不仅身材修长,而且体态妖娆,看上去虽然有些年纪了,仍是俊俏标致,妩媚动人。她嘴角微动,脸上闪动着幽冷的光。
马荣顿时局促不安,竟一时忘了如何开口问话。
“原来是衙门里的爷,怎么闯到这里来办公事了。”塔拉先开了口,“早上还见你急慌慌跟在主子后面,失魂落魄地乱转。”
马荣心中佩服,寻思道:“这女巫果然厉害,原来早上就已认出我来,莫非已猜知我的来意,不如索性说实话。”
“塔拉娘娘猜对了,我正是衙门里当差的。如今有一桩杀人案,有头没尾,难以决断,特来仙宅求教,望娘娘抽空指点,以开茅塞。”
塔拉诡谲一笑:“莫非又是哪个女子唆使你来的吧?”
马荣正色道:“与女子无关,实在是我仰慕娘娘大名,特意来求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