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卷竹简,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孔先生,老夫问你几件事。”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手中的竹简,“你说墨家只为陛下造玩具。那你可知,墨家钜子相里子三日不食,只为求其改良耕犁,以解北地郡大旱之危?”
孔羡的呼吸一滞。
“你说农家只为陛下的粮仓。那你可知,文华府农学博士,去年深入南郡瘴疠之地,与当地农人同吃同住三个月,试种新稻,其间三人染病,一人身故,只为试种成功?”
孔羡握着桌案的手,指节开始收紧。
“你说医家只为陛下炼丹。那你可知,长公子力排众议,下令文华府医学院,将宫中秘藏的数百种珍贵药方,悉数公开,令博士淳于意带队编撰《对证施治录》,如今已刊印三版,发往全国三十六郡,郡县医官人手一册?书里写的不是长生,而是如何救治风寒、伤寒、痢疾这些寻常百姓最易染上的病症。”
冯去疾缓缓转过身,将手中的竹简放回书架。
“你说儒家为你一家之言。可老夫所知,文华府至今未设儒学院长,而是设了经学、史学、礼学三位博士,共同主事。长公子言,儒学广大,非一家之言可概括,当容纳百川,返本开新。难道这也错了?”
他一步步走回孔羡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你最不屑的墨家,他们的‘奇技淫巧’,除了新式犁具,还造出了能将水从低处引往高处的龙骨水车,让无数旱地变为水田。他们改良了纺车,让一名织妇一天能织出的布,是过去的三倍。他们甚至在研究如何用更少的炭火,炼出更坚韧的钢材,以替换边军那些早已卷刃的兵器。”
“为了支撑这些研究,”冯去-疾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陛下听从长公子建议,下令暂缓修建阿房宫和骊山陵寝的修建,将原定用于此处的五千名顶尖工匠,以及少府一半的预算,全部划拨给了文华府和墨家。”
“孔先生,”冯去疾停在了他的面前,那双浑浊的老眼,静静地注视着他,“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取悦谁?是为了让谁长生不老?还是为了让这天下的百姓,能少饿死几个,少病死几个,能穿得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