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流山摇摇头,暗道这几人说的是什么情况一定要弄清楚。大帅入城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善待灾民,并且一会儿还会在城口设立施粥处,哪里会派人收什么擅用官地税。
这时他注意到旁边的破草堆里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向这边看来,那脑袋乌漆嘛黑的,眼睛却清澈如天空,实在是滑稽极了。
他一扭头,那脑袋便缩了回去。
好奇之下,韩流山缓步走去,但还未到跟前,一个黑影灵活的蹿了出来。韩流山吃惊之下握住剑柄,拔剑一分,甚至漏出寒芒。
“军爷饶命啊!”注意到这的一个难民男子一下子扑出来护着黑影,带着惊慌的语气道:“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定睛一看,果然,虽然浑身污秽,仍然能勉强看清一个女孩模样。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女孩很是瘦弱矮小。
“你是什么人?”韩流山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藏匿起来的叛军。
难民男子道:“我与她们一路上相互扶持,相熟而已,军爷饶命啊。”
那男子说罢,看向小女孩道:“小骨头,快把银钱拿出来给军爷,军爷生气了!”
韩流山这才看清小姑娘手中死死地抱着一个袋子,想必是钱袋。
小骨头咬着嘴唇,盯着韩流山,道:“不要。”
男子咬牙道:“快点,你不想活了吗,军爷等着呢!”
小骨头扭过头道:“不要。”
难民男子抱歉的看了一下韩流山解释道:“她还有一个得病了的婆婆,这钱就想着进城以后买些药来治病,您等等。”
韩流山偏头一看,果然草堆之中还躺着个老妇人,脸色惨淡如金纸。
“快给我——”难民男子伸手去夺小骨头的钱袋,小骨头饿得瘦骨嶙峋,哪里有力气去争抢,只得一口咬在男子的手腕上。
“呜呜,这是命啊。”小骨头无比绝望的哭泣道,“救救我们吧,快来人啊!这是婆婆的救命钱啊。”
男子手臂一甩,将小骨头狠狠地摔在地上,急忙跑到韩流山身边道:“军爷,你看军爷,银钱,军爷,放过他们吧。”
韩流山拿过钱袋,轻轻一颠,不过几颗碎银子。然而小骨头爬过来,抱着韩流山的裤腿,拼尽全力拉扯着,道:“军爷,军爷!我给你做女婢,我给你做奴才,我伺候你一辈子,将银钱还给我吧。”
难民男子咬着牙,向小骨头踢出一脚,这一脚若是落实了,非得踢断小姑娘的骨头。
周围人都不敢上前,许多人含着眼泪偏开头不去看这一幕惨剧。比阎王更可怕更无情的是酷吏,天道在哪里啊!
啪——
难民男子身体可笑的转了一个大圈,随后跛着右脚龇牙咧嘴,原来是韩流山在关键时刻挡了这一下,哪知力道太大,差点将这男子的腿踢折。
韩流山有点尴尬,不去看他,他蹲下身子,扶着小女孩,用衣袖擦拭小骨头的脸蛋。
小骨头起初害怕极了,身体止不住的后缩,却听到了这军爷的安慰。
“告诉哥哥,你为什么叫小骨头?”
小骨头含泪道:“因为——因为小骨头只剩骨头了。”
韩流山蹙着眉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小骨头的手臂,居然只有寸许,然后他环视了一圈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然后他牵起小姑娘的手,将她拉起来,居然轻飘飘的没有意思重量。
“你过来。”韩流山对着那难民男子道。
男子战战兢兢的走过来,韩流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样东西塞在他的怀中。男子吓了一跳,以为这军爷捅了他一刀,但是在怀中一摸,这个质感,重量,形状。
男子惊叫道:“是银。。。。。”
小主,
韩流山摇摇头道:“不可声张,不可露财。”
男子痛哭流涕的感谢道:“谢谢军爷,谢谢军爷,今天是遇到活菩萨了!”
“没有你我想小骨头二人活不到这里,这是你应得的。去吧,你先进城,我来照顾她们。”韩流山以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
男子有些迟疑,他看了韩流山一会儿,便摸摸小骨头的脑袋,道:“小骨头,这军爷是个好人,你一定要乖乖的。”
然后男子凑近韩流山,一股恶臭当即传来,韩流山却并不在意。
“你若害他们两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男子如是小声道,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韩流山哭笑不得,只得牵起小骨头细小的手向她的婆婆走去。
“军。。。。。。军爷,您要干什么?”小骨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韩流山道:“你与我有缘。我给你婆婆治病。”
小骨头露出惊喜的表情,脸上突然来了神采。
这个军爷莫非真的是一个好人?
但她又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黯淡了下去,但她也没什么脸色了,不过是更黑了。
老妇人呼吸微弱,出的气多,进的气少,韩流山看了看面色,又将手搭在了老妇人的脉搏之上。
“可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韩流山蹙眉问道。
小骨头努力回想着道:“喝过些河水,没什么东西可吃。”
“可能是普通疟疾,入城看看郎中,不严重的。”韩流山安慰道。
小骨头又流着眼泪道:“我们没有钱看郎中。”
韩流山颠颠她的破钱袋道:“也是,这点钱连半两药都抓不到。”
小骨头流的泪更多了。
韩流山叹口气,不再逗她,轻轻的背起老妇人,右手牵着她往城里走。
“没关系,我有钱。”
“站住!什么人啊,城里非官卒不许带兵器。”
城门口,韩流山还未拿出腰牌,便被拦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穿着褐衣,那几个士卒并没有多看韩流山一眼,其中一歪嘴士卒反而漫不经心道:“流民入城需缴纳十文,你们三人,那就便宜你五文。对了,兵器税二十文,一共是额——嗯——一百文。”
小骨头缩在韩流山背后,紧紧的护着钱袋子。
“哟,我看你鼻孔朝天的,怕不是什么将军子嗣吧?”韩流山冷笑一句。
那歪嘴士卒还未如此被顶撞过,登时大怒,还未发作,便被同伴拉住了。
“干嘛?”
“你看这人的靴子,和他的佩剑。”同伴小声道,“跟咱们一路的。”
那歪嘴士卒仔细一瞧,便瞧出了端倪,这家伙穿着军皮靴,身上佩剑乍看乌漆嘛黑不起眼,可就是那剑镦鎏金的。腰帯里插着个牌子,虽说只漏冰山一角,看不清楚,但能简单到哪里去?没准是个有背景的主儿。
在看看这家伙,十几二十岁,虽然背着个老妇人,一身正气倒是一点儿没歪。
是了,得是个军二代。
“原来是战友啊,怎么不早说,搞得咱们这么生分。走兄弟,赶紧进去吧。”那歪嘴突然客气起来,笑得那个令人如沐春风啊,不知道得还以为遇着了亲戚。
韩流山讥笑道:“怎么,兵器税不收了?”
“不收了,走吧,兄弟。跟咱兄弟讲什么税?”
韩流山一指身后流民,问道:“跟他们就讲?”
后面排队入城的难民们一看韩流山所指,生怕引火烧身,纷纷避开。
歪嘴面子挂不住了,恼羞成怒道:“兄弟,咱好好说话成不?有些事情是问不得的。小心自己的——”
韩流山正色道:“你威胁我?”
歪嘴眼珠子一转,大声道:“你走不走?”
话音未落,城门口十几个士卒便围拢了过来。
“告诉我,谁在收税,我就走。”
韩流山语气非常的冷,冷到一股寒气在这十几个士卒的背上蜿蜒。在韩流山麾下的士卒都知道,这是杀气,将军要杀人了。
“我——”歪嘴登时被吓一跳,不自觉后退两步,嘟囔道:“什么鬼?跟你说了问不得,你为何偏要问。”
十几个士卒对视一眼,这还要得?立刻将手中矛尖对准了韩流山,似乎只要他一有不轨的举动,便让他当场伏诛。
“韩老弟?”千钧一发之际,秋老虎大摇大摆走上前来,奇怪的望着那十几个士卒问道:“你们几个小东西,干嘛呢?”
歪嘴士卒哪里会不认识他?入城的时候,这个老头可是作为虎豹营之首大摇大摆的从他们跟前过去的,那虎豹营好家伙,闻名不如见面,一个个生猛得跟禽兽似的,不愧是精英部队。
“秋大将军呀!哎哟,小的有失远迎啊。”歪嘴士卒恭恭敬敬的低头小跑过去打下招呼。“将军日理万机,怎的来看望小的们了,小的们蓬荜生辉啊。”
秋老虎一脚踢在他的胸口道:“蓬你马蓬,你几个玩意儿啥意思啊,把韩将军堵在门口?要签名啊?”
歪嘴儿没听清,也没搞懂秋老虎怎么就发彪了,他拍拍胸口快速爬起来问道:“秋将军哟,您这是干嘛,韩将军,那个韩将军?”
小主,
秋老虎奇怪道:“我虎豹营韩将军,韩统领你不认得?”
谁?韩将军?虎豹营统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天才?就是这次活捉燕王,诛杀祁连山那个?
登时,空气都凝固了。
韩流山啊,那可是骁骑大将军啊!我的亲娘哎!
歪嘴指着韩流山傻了:“他?”
秋老虎一脸哗然,笑道:“哦,你惨了,咱们韩将军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他了。”
只听咔嚓一声,韩流山掰着歪嘴的手指头,将他撅在了地上跪着。
“饶命啊,我滴亲娘哎,不是,我滴亲爹也。”歪嘴痛得涕泗横流,“我的韩大将军哎,小的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其他十几个士卒也立刻反应过来,兵器纷纷一扔,吓得快尿裤子了,哆哆嗦嗦的跪下。
“饶命啊,将军。”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小的们鬼迷了心窍才敢和将军作对啊!”
一个个磕头认错,痛哭流涕,说得那个后悔啊。
小骨头有点茫然,只听到他们喊了了个什么将军,喊谁呢?
是那个长得像老虎一样的老头吗?
“军中条例一百三十八条是什么?”韩流山冷冷问道。
歪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道:“小人无知,将军明示啊。”
韩流山嘴唇轻启:“以下犯上者,斩!”
“啊啊啊啊,将军饶命啊,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啊!”歪嘴快崩溃了,居然当下裤裆一凉,尿了出来。
吓得失禁了?韩流山和秋老虎哭笑不得的对视一眼。
韩流山又板起脸唬道:“说,是谁在乱收难民的税?”
“是——是——”歪嘴哆哆嗦嗦,却始终不肯说出来。
然而就在他下定决心打算说出来的时候,秋老虎却几步上前,一脚踏到他胸膛上,登时歪嘴喷出一口污血,飞身撞到墙上晕死过去。
韩流山大奇,疑惑的看着秋老虎。
秋老虎不作声势的微微摇头,示意不要问。
“带他下去吧,这城门由我们虎豹营接手了。”
“可是这是我们何将军下的命令,我们不能擅离职守。”一个士卒壮起胆子解释道。
“何开山?他算个屁他,一个有点本事的世家子而已,就算你们将军亲自来,老子也不鸟他!”
“可是。。。。。。”
秋老虎恼怒的拔出半边刀,刷的一声刀光将那士卒的脸色都印白了。
“滚!”
十几个士卒连兵器都没敢捡拾,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秋老虎摇摇头,刷的一声将刀插回去道:“一群饭桶。”
韩流山望着他,疑惑道:“何开山?何家的嫡孙?皇子李震烁的人?”
秋老虎点点头。
何家老爷子是镇国公,就谈这一点便足以说明一切。
虽然两人表面古井无波,心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管谁的人,这是军纪不允。”韩流山淡淡道,“就算是皇子殿下,我也要亲自问问他。”
————
小半个时辰后。
这是一处在杂草中不起眼的院落,大门上歪歪斜斜的几个字证明着它的身份。
“小骨头,你可识字?”韩流山问道。
小骨头迟疑的点点头,小声道:“爹爹曾让我读过一年私塾。”
“念出来。”
“平安——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