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对方回答的那一声再见,孙渺才像是稍稍安下心来。
那一整天,他的脑海中总不是浮现男子轻点自己眼皮的画面。同一侧的眼皮渐渐竟升起了一种古怪的热意,仿佛曾有不属于自己的指尖在上面停留过,因此留下了有别于自己的温度。
孙渺学着对方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热乎乎地跳动着,像是在里头裹着一颗湿漉漉的心脏。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脑中无端闪过一句老掉牙的顺口溜。
他捂着自己的右眼心想,封建迷信果然不可信。
后来,贺叔成了他们家的常客。
贺叔亲切地称呼孙诚夫妇,老师和干妈,看见孙渺来了,就笑着招招手,叫一声渺渺。
孙渺从前不太喜欢这个小名儿,渺渺,渺渺,跟个小姑娘赛的。曾经有同龄的小孩儿怪腔怪调地拿这个取笑孙渺,他也没有废话,冲过去一头就顶在了那小鬼的胸口,撞得那小王八蛋坐在地上四仰八叉地直抹眼泪。
当然,事后孙渺挨了班主任老师和刘月琴的好一顿批评。
对于此事,孙诚倒是一如既往,没有多说一句,仿佛无论孙渺作出多么出格的事情,都不足为奇。他照旧收拾收拾渔具,背起钓竿儿就出了门,气得刘月琴冲着丈夫的背影直翻白眼儿。
孙诚出事以后,贺叔也来了。
孙诚夫妇本就没什么亲戚,孙蝶出走之后,老俩口独自抚养孙渺,有一段时间村子里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传得很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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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诚就一家一家地去追根究底流言的源头,发现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正是住在隔壁的周家婶娘,算起来往上几代还是老亲。
周家婶娘有亲眷在县医院上班,听说了一些情况,就在串亲戚的时候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周婶娘,并且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外传。结果隔天,周婶娘就依样画葫芦地告诉了自己媳妇儿……
这就这样,一来二去,整个村子基本就没有不知道这事儿的了,唯一蒙在鼓里的大概就是孙家夫妇。
因为这个缘故,孙家,严格来说应该是孙诚本人,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和村子里的其他人都断了来往。
村里于是又有传言说,孙老师向来要面子,这次他最最宝贝最最看重的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儿,老头一定是受了刺激,不正常了。
他们在咂舌之余带着些幸存者的庆幸。
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忆女成狂孙老头会死在初春的水塘里,村民们并没有少见多怪,反而以他们宽广的胸怀原谅了死者生前的格格不入。
毕竟,虽然孙诚脾气怪讨人嫌,刘月琴却是个热心肠的好女人,现在这个好女人丢了女儿,死了丈夫,还要拉扯不知从哪里搞出来的小野种。多可叹,多可怜!
村子里的婆婆妈妈都为之动容沸腾了。
当初口口声声说孙老头不识好人心的周婶娘仗着近水楼台,第一个跑进了孙家,尸体她是不太敢看的,应该说是又想看又不太敢看,最终她退而求其次拉起了刘月琴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比当事人还要深情款款,声泪俱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死了丈夫那个。
孙渺习惯了冷冷清清的院子,咋咋呼呼涌进来这么些人,让他感到既陌生又反感,他觉得这些人比起奔丧,更像是在赶集,喧哗吵闹,乱作一团,他们将桌子椅子挪得七歪八扭,将干净的地面踩得一团糟。
孙渺想,若是人死了,魂灵真的可以在上头看着,死去的孙诚现在一定悬浮在自己的尸体上方,用指头指着这些说说笑笑的入侵者,严词要求他们滚出自己的家。
可惜,既没人听见,也没人会看见,人死了就这样,毫无立场可言。
贺叔找到孙渺的时候,男孩儿正一个人坐在夜色中的田埂上,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渺渺。”贺叔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呼唤一个睡错了地方的孩子。
孙渺抬起头,初春的夜空,星子不是特别的明亮,夜色中他看不分明男子的面孔,却依稀感到对方的眼神很温和。
“贺叔。”孙渺叫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也许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太久了,也没有人可以说话,他问贺叔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那你呢,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又是为什么?”男子反问。
“那些人太吵,我不喜欢,可是又不能赶他们走,所以就……而且外公他活着的时候,其实并不喜欢我。”孙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