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诉衷情

杏林图 皓月惜人 5125 字 9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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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回 大老虎妄言戏花魁 小石榴智取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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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声明:

在本作品中,秦楼的概念比起古代更加架空。

古代的秦楼是集合达官贵人、风雅与娱乐的社交聚会场所,那么在本虚构作品中,你可以尽情理解为「舞台」「剧院」「偶像」等非常接近现代的泛娱乐圈模式)

回到杏倚楼这边儿。

“石榴红怎么样?”鸨母王兰仙淡淡问龟公道。

一旁打水洗布的嬷嬷抢过话:“在床上躺着嚷嚷呢,说您前日又打疼了。”

“哦。给开两剂药,从外面买来好点的,银子都算我账上。”

待周围人走净,只剩王兰仙和龟公对账面。

“王掌柜的,我看您也收敛点,毕竟石家……”龟公见四下无人,停下算盘低声道,“如果她自个儿知道了——”

王兰仙目光移开账簿,一双妖媚的狐狸眼冷瞪了回去,把龟公吓得不敢回嘴。

王兰仙是踏遍风月场的女人,常人根本不可能了解此人心性,就连她手底下多年的跟班,有时也猜不着。

杏倚楼上下,从花魁,红牌儿,清倌人,舞女,乐师,画师,嬷嬷,丫鬟小厮,到厨子,采买,护院打手,拐子,乃至三教九流的客人,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只是对此人的经营手段无比忌惮,以及对那些风月奇闻钦爱有加。

楼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鸨母王兰仙是更偏爱小石榴还是冬姑娘(夏岩秋的花名)多一点。

毕竟当年,王兰仙自从离了石家,颇有风生水起之势,连带着王家本身的造神像营生也好了许多,名气不亚于她的同辈——那位神秘溺亡的村花「王剔月」。

她背后的东家——王家,也十分满意杏倚楼的营生。

王兰仙对小石榴非常古怪,一会儿亲,一会儿疏,时而百般刁难折磨,时而像亲生母亲般疼爱,让小石榴完全摸不着头脑。

真是个古怪女人!

小石榴只能从心里把王兰仙恨得牙痒痒,从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二人对着彼此,都是笑容满满地,一声声“妈妈”和“乖女儿”,十一分的礼貌客气。

自然,小石榴此时并不知道,当年,就是石家当家——她的亲生父亲,先离开了这个“妈妈”,同另一个女子成婚,而自己又在出生后,经历被夏家眼线挟持,九死一生,阴差阳错,最终被拐卖到了爸爸的旧相好这儿了!

王兰仙打盹时,小石榴常是陪在身边守着的人。小石榴看着她,偶尔会感觉到一种狠戾的柔情,宛如看见一只大老虎在山中沉眠。

她和夏岩秋私下里说:

“秋姐姐,妈妈是一只大老虎。”

夏岩秋吓得一只手上去赶着捂住她的嘴,四下张望,颤声道:“你不要命啦。”

小石榴把桌上的丝帕掸到地上踩了一脚,轻笑道:“我的命,确实不怎么重要。”

这是她们每天训练时要用的丝帕。

因为有一些客人们鼻子灵,打茶围时候不爱体味儿重的倌人。因此,女孩儿们需要时常把丝帕夹在腋下,以判断自己是否发出了惹人嫌弃的气息,并及时更换。

除去杏倚楼,在其他地界,甚至初选女孩儿的时候,嬷嬷们都会以舞完一曲儿后,腋下丝帕残留的气味,来定女孩儿们的上中下等级,身体出汗少、天生自带香气的自然更受喜爱。

自然,还有丈量头部大小,脖颈儿优雅与否、大臂小臂长短、蜂腰肥臀,足部细节的美丑等各种繁琐事项,此处全略,不再一一赘述。

夏岩秋已累了一天,没力气和她闹:“我的好妹妹,你消停点儿。”

她把丝帕捡起来,颤颤地放回原处,转身朝着杏倚楼后堂院子的神像方向拜了拜,念念有词地道歉。

回身埋怨小石榴道:“天知地知,你可别砸了我们饭碗。”

由于她们清倌人还从未接过客,在这段时期,是充满了各种五花八门的训练的,比如坐缸,琴棋书画,舞剑绣花儿,斗酒飞令,唱曲弹词……各人根据各人最擅长的来。

除去艰辛的技艺训练,嬷嬷们还会教学一些风月场地的言谈举止规矩,以及所谓挽留住金主儿的盘桓伎俩。

小石榴深知,一开始作为手帕姊妹,大家都会有些彼此照顾的,但越往后,谁一旦红了,或捡了高枝飞走了,便渐行渐远。

因此,她在日常之外的本身,并不太关心夏岩秋。

却耐不住夏岩秋人确实不错,总是对自己照料有加,最开始,自己被毒打时,秋姐姐还冒着危险给自己送药。

遇到有什么事情,她俩也愿意彼此说开来,不怎么闹矛盾。

小石榴想,“大老虎”王兰仙要是这么死了,也挺好,她就可以逃出去了,顺便带上秋姐姐——但、不行,这样结束得太简单。

小石榴从心底觉得,王兰仙是偏心夏岩秋的:

小主,

她会细心地教夏岩秋琴棋书画,而不是让嬷嬷们教;对秋姐姐的事百般操劳、事无巨细;和夏岩秋像朋友一般地聊风月花酒,语气也总是带着笑意,偶尔嗔怒,也是很快便住了。

夏岩秋面前的王兰仙,仿佛一个真正的「妈妈」般温柔。

甚至,能察觉到,她对别的女孩儿都没像对自己这般冷漠、严酷和无礼。

在自己面前,王兰仙好像只有挑衅、讥讽与使不完的喜怒无常、肆意羞辱,且时不时就漫不经心地问她一句:

“石榴红,你是不是想做花魁,是不是想有一天取代我?”

她感到一阵干呕。

记得王兰仙第一次问自己想不想做花魁的时候,她的回答很傻。

那一天,自己跪在地上,正在给王兰仙揉腿。王兰仙半躺在榻上,懒懒打了个哈欠。

“石榴红,听说你想做头牌?”榻上的那位嗤笑一声。

小石榴眨巴眼睛,可能是自己在楼里边说的大话,被哪位有心的姑娘听去了,这才传到王兰仙耳朵里。

她眼珠飞速转了一圈,傻乎乎甜笑道:

“我想。”

王兰仙听罢,从榻上坐起来,用手指摩挲着她的的下巴,灯影昏暗,看不分明,竟像是在盘玩一件玉器。

“你知道,真正的头牌是什么样的吗?”

小石榴不知道,只能背书一样回答:“……千娇百媚,会伺候男人,琴棋书画样样行?”

“全错。”

王兰仙的声音像两根冰锥砸在地上,随即咯咯笑了起来。

她幽幽道:

“真正的头牌,男人会为她而死,倾尽一切,并且女人不会恨她。”

王兰仙向愣在地上的小姑娘凑近了些。

“当然,有时候,女人也会爱她,用另外的方式为她而死。”

小石榴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言语,即便她是个极聪慧的人,此时年龄尚小,心中也是乱糟糟的,对鸨母的话中话没有任何头绪。

在二人短暂的沉默间,小石榴心里莫名涌出了巨大的绝望和悲戚。

我真的能从这里离开吗?

她认真地想。

目光飞速从王兰仙枯瘦的手指,追随到她的脖颈,看到眼尾那几根浅浅的笑纹——很快,小石榴在这位迟暮美人——仅仅是因为,她在风月场已不算年轻了,在这个迟暮美人眼中,她捕捉到了许多涌动着的情绪,浓厚到使自己陷入了另一种更深邃的悲戚。

二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直到王兰仙转身躺下。

“给我揉腿。”

…………

王兰仙出房门前,撂下句话:

“在真正有一个人为你死心塌地以前,你都不可能是头牌。”

王兰仙一走,小石榴就开始干呕,吐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出来。只能痛苦地掐住嗓子,整个人缩成一团。

就是这一天开始,当再被任何人问及“想不想做花魁”的时候,小石榴学精了。

她只会说:“作为女儿,我只想一直陪在妈妈身边,她太辛苦了。”

一边朝着那个虚假的「妈妈」撒娇。

如果真的想,那我便自己想办法,她在心里默默决定。

忍着,我要忍,我要活下去!

我要亲眼看到王兰仙死!

当愤怒、无力吞噬她时,小石榴会给自己编造一些好玩儿的故事,这样整个人放松下来,慢慢躺在地上,她就会好受很多。

鸨母王兰仙好像故意针对她,又似乎并没有完全针对她,可能只是冷漠无情的人,刚好找到了一个最适合逗弄的出气玩具。

挑衅的语言,挑衅的方式会成就她。

小石榴真想看到那么一天:她取代她,然后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个女人,看着把她领入虎穴的、她的「妈妈」,会迎来如何凄惨的结局。

自打来到杏倚楼的第一天起,她就发誓了要逃出去,不论用什么手段。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里同地狱没有二样。

当然,或许更悲情的部分是不能言明的,有很多女孩子,已经在没有熬到小石榴这一步的时候死去了。

……

王兰仙早已知晓其野心,也免不了随时敲打敲打她。

比如有一天,小石榴正和往常一样,抓着间隙托人买了新鲜糕点和胭脂水粉偷带进楼里,刚准备分给其他姊妹和下人,被恰好归来的王兰仙逮个正着。

王兰仙笑眯眯地把人带到里间。

“跪下。”

小石榴乖乖跪下。

“犯了什么错。”

“私自携带物什进楼,没有和妈妈打招呼。”小石榴眼珠一转,换了一个楚楚可怜的笑容。

“能随便带进来,是不是还能带东西出去呢?”王兰仙太了解她了,根本没吃撒娇那套,摇着金丝团扇幽幽一笑道。

“若是以后有了相好的,你什么东西都能‘带出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