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暗影急流

这时的莫德里奇正在下车的途中,滚滚的都市车流在他们的身后远去,这就是密云山庄地位优越的原因之一,每当山庄的主人回到绿茵葱葱的庄园门口,就能够看到不远处大都市的人来人往,不时响起的喇叭声会让人产生一种孑孑乎遗世独立的空灵感。

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下雨了,连日来的晴朗天气虽然不错,可伴随而来的夏天触角总是令人燥热,久别重逢的雨水此时便会受到大地生灵的诚挚欢迎。

常年居住在这里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欧琛了,无论是核心星域、边境星域、外国星域,这些东西渐渐地都成为了记忆里的书,落满了灰尘,无人去打扫。他如今老了,老到下个车都需要有专门的保镖来搀扶,说不得还得用上悬梯,加长轿车用悬梯......想来就是一个可笑的想法,说不得那些老朋友在自己死后会借此怎样打趣自己。莫德里奇的腿脚颤颤巍巍地触到了满地水流的地面,卡尔斯兰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他的腰身,在眼看着他就要跌坐下去之前保护住了他。苦笑一声,莫德里奇只能轻轻拍了拍自己这位保镖的肩膀,卡尔斯兰的表情严肃,他能够敏锐地意识到,这位自己最尊敬的议长,身体健康状况是真的日益恶化了。

年轻时的莫德里奇可不是这样,他从上初等学院开始就是学院的运动健将,到了中等学院后更是龙精虎猛、活力四射,一身肌肤呈现小麦色,身姿挺拔,相貌英俊,在那个青春荷尔蒙满溢的年龄,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为他痴狂。他在山川大河中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探险,锦绣河山就以繁华的色彩回应他的勇敢;他在悬崖绝壁上攀爬、在白雪皑皑中疾驰,生命就以最壮丽的演绎给予他灵魂的浸染。他坐在皇城享誉盛名的顶级餐厅中享受着今早凌晨刚从工业舰活物库中卸下,被远道邀请而来的主厨做成一道道佳肴的各星域特产,每天的酒杯对面都是不一样风格的女孩,她们临行前待在宿舍几个小时,小姐妹们出谋划策,精致地妆点修饰那本已极美的面容,每个女孩都像是赶赴战场的死士,都抱着必将他斩于裙下的决意。

现在这个时候回想起来,那些花枝招展、香水味沁人心脾的女孩都是美好的青春回忆,莫德里奇已经快要成为腐朽的枯骨,却仍然乐于回味这些甘甜。

作为帝国议会议长的他是这座辉煌都市的第二至高者,想要什么都会有人给他送来,那些女孩说到底也大多数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美貌终归是浮华在表面的颜料,最后还是要随着时间沉入深不见底的水里,他都不需要用强,就算是以他现在的样子,只要某一时间振臂一呼说要和人约会,无数正值年华的女子都会争先恐后地往他的怀里钻。

他感觉到了某种无可言喻的悲伤,这种悲伤不知缘何而起,或者缘于一切而起,是不断俯冲到地面撞得粉碎的雨,还是这金碧辉煌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皇城,这座代表帝国权力核心的大都市住着超过3000万人,却像是一座鬼城,匆匆来往的车流人流就像是死亡之海中的鱼,毫无生气地行进着,被困在这日复一日的轮回之中。

他记得自己上高等学院那会儿去参加各种学生组织,总是心怀着一腔热血,在各地搞演讲和辩论会,针砭时弊,愤而高歌,现在会想起这些就像是自己的黑历史,虽说这很令人想要逃避,可正是这些东西塑造了他。少年不是某个人的代名词,它就像是只存在于春夏之交的鸣虫,季节变换便会死去,转眼一年过去,又会有新的幼茧破开,再次迸发出生命的力量,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年轻的人。

踩着雨水的莫德里奇顶着山庄刮起的风站直,卡尔斯兰拿着从车架中抽出的雨伞撑在他的头顶,雨水跟在风的身后斜斜蔓延,打湿了他这位保镖的后肩,可这个年轻的男子似是完全没有被淋湿的感觉,明亮清澈的眼神中只有抗御八面来风的坚毅。

“把伞斜着点吧,遮罩的面积也大一些。”他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说完这句话,莫德里奇木然,他惊觉自己说了句多余的废话,因为这样的对话在他们之间已经重复了上百遍。

“先生,我们还是快进去吧。”卡尔斯兰的回答如他所料,还是那样的古板固执、装聋作哑。

莫德里奇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的姿态,想起了曾经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陆军特战战士。陆军和海军是帝国分工不同的两个军种序列,不过这两者之间也并非那么的泾渭分明,陆军中的一些后发优势人才可以特批进入海军,海军中的一些因为各种原因退伍或者转隶的人也有机会进入陆军,里面的门道并不复杂,这些转隶陆军的海军战士一般是出现了严重的精神问题,无法在除了军队以外的地方正常生活,加之这类人一般作战能力过硬,所以军部会将他们安排到陆军特战里,专门负责一些治安方面的特殊行动。那个战士就是从海军转隶下来的人,那是一次高等学院一年级的学生暴动,因为一名学生被执法队开枪打死了,义愤填膺的学生们浩浩荡荡地走上街头示威,尽管这在帝国是被明令禁止的。为了应对这个逐渐失控的局势,议会批准内政厅通过军部调集了陆军的特战来维持治安,面对政府的强硬姿态,学生群体更是群情激愤,最终发生了真正的暴力事件,有人拿出了不知道哪来的枪开了火。在混乱中离莫德里奇最近的就是那名战士,前一秒莫德里奇还在愤怒地拿球棍猛砸那名战士的防暴盾牌,下一秒面对四处纷飞的流弹,那名战士却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他的身前,那巍峨如巨山的背影让莫德里奇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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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这个画面在午夜闪烁在莫德里奇的梦境里,他就想逃离这个地方。卡尔斯兰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战士,那个只比他大上六岁的人,他和卡尔斯兰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在各自的生命中都一直坚守着自己的职责,那些书写于纸张上的条条框框他们是信的,正因为相信,才能把手中的事当作是一项崇高的使命来完成。

那个战士没有死在战场上,最后死在了不知从何射出的流弹手里,一名忠诚的战士死在他所保护之人的手中,这幕剧情颇有古代西式歌剧的悲情色彩,可这也是一种莫大的悲哀,黑色的流沙汇聚成泥浆,吞没了那个阳光的学院青年,从死亡之海走出的是一个被时间捶打锻造过的钢铁之人。这件事情有错吗?莫德里奇无数次午夜梦回地思考,执法队打死的学生涉嫌帮助走私并且逃窜拒捕,被打死的学生由于父母的失业导致只能借此去获取生活与学习所需的金钱,愤怒的学生们走上街头只是想要一份心中的“公平正义”,死掉的陆军战士只为践行自己对于信仰的忠诚,刀锋永远不对内。

这都是合理的,没有人做错了什么,错的不是学生,不是政府,不是任何人,错的是这亘古的时间,是亘古的轮回。帝国是一个国家,不能像他们秘密研究的那些方式一样超越死亡,但它应该跟上时间的步伐,而掉队了的帝国就会慢慢的腐朽,这才是一切矛盾的起源。

莫德里奇想要改变这一切,即使是去打一场永远也不会停歇的战争。

两个人走到了山庄主建筑门口,在石柱支撑的屋檐下放下了那把湿漉漉的伞。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并不会维持很久,信息板上的天气实时观测不停地在更新最新的消息,位于皇城三十多公里外的检测台配合天上的气象卫星总是能给出准确的预判。卡尔斯兰将他从大雨中送了回来,很快又要回到内政厅去,进入家里之后他的安全就由老约翰派来的族中护卫接手,不再需要这个内政厅的小伙子负责。莫德里奇想要开口让他在山庄待一会儿,等着雨势稍微小一点了在回去,这是他主观的想法,在脑中很快就消散......让他去吧,那就是他应该走的路。

莫德里奇站在门庭之下目送卡尔斯兰冒着大雨离开,那个疾步如风的人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看着这一片的黑暗,他突然察觉到二楼的灯没有如往常所料般开着,那里本该是管家安排的会客室。

他背后的门被侍者推开,莫德里奇走了进去。

“老爷您回来了,驱寒暖身的蜂浆水已经准备好了。”管家说。

几个大小一样的木制小推车停靠在墙边,车面上的透明水壶能够从外面看到其中的热气,一名女仆穿戴着青蓝色格子长裙正在慢慢地端起托盘,莫德里奇的目光看向楼梯处,身后的男仆关上大门帮助脱下了散发着雨水气息的外套。

“那个小女孩呢?”莫德里奇首先便向管家询问艾玛的情况,大概是没见到会客室亮灯有些疑惑。

他一脸怀疑的神色,但这也怪不得他如此紧张,他的目的本就是要掌握住这个小女孩的行踪,至少在这一段时间内,这个小女孩如果消失他肯定会很焦虑。

“老爷,很抱歉,艾玛小姐可能是坐久了犯困。”管家尴尬说,“她在会客室外阳台的沙发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后来下雨,我就让女仆把她抬到客房床上去了。您现在要见她的话,我这就去叫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