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原

明日无瑕 提笔随缘 3272 字 13天前

“嚯,年轻人挺新潮啊?出国多久啊,连游戏机都享受上了?可别玩物丧志,耽误了大好年华啊?我看啊,少打点儿游戏,趁着这几天跟车上的朋友们学学格威兰语,多掌握一门语言学门好说话,知道吧?”

刘刕刚找到电器插板替掌机充上电,听了这话,不由得一阵头疼:

“我说师傅,您不是教过书吧?这口气跟我中学老师太——”

“没,没,没。还有,别师傅师傅地喊,我姓徐,喊我徐哥就行,师傅听着跟啥大巴司机似的,体现不出咱这手艺精湛!”

“哦…徐哥啊,你这雪地车不好开吗?”

“不好开,不好开——出发喽!”

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推背感把刘刕往前一甩,是雪地车全速开动了。他忙凑到玻璃上张望,却给翻涌的雪花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眼见此景,他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那对螺丝钉样的钢柱是怎么带动车辆前进的——

真就是靠螺丝旋转的推力,牵着这么重的一辆车在雪海里爬行。

狄洲的旅途就在凿穿雪原的轰鸣中启程了。为了避免两个人独聊的尴尬,徐哥还是同意了刘刕的通讯申请,在网里向他介绍乘客们的身份,偶尔充当免费翻译。

听徐哥说,那两名绅士都是小有家产的老顽童,约好在儿孙成家后合资出游,试着在有生之年周游世界。他俩没坐轮船,而是买了条小货船跑来这里探险,差点儿没在半路给海浪打翻了;那对夫妻则是格威兰南边的小牧场主,由于孩子们在小学结业测验中取得了好成绩,故而满足孩子们的心愿,既乘了回船,又见到了稀罕的万里雪原,其乐融融;余下的那些人,则是灰都大学地质系的学生,很幸运地抽到了来此地勘察的名额,也算是借着学校出资举办的实践活动来极地游玩一遭。

旅行者们都没有想过,即使是朝晟研发的全地形防寒车,陷进雪原这种地方,前进的速度仍旧是缓慢的。雪厚的地方,时速还能达到六十公里,若是碾上了冻土,前进速度会下跌一半。他们每天都沿着雷达的指向前进,争取赶在天黑前抵达堡垒般的极地前哨站,才能洗漱更衣,吃桌热气腾腾的好菜,而不是靠速食米饭和面条充饥。

徐哥告诉刘刕,他们的终点站在一座冰堡,想到冰堡,最快也要在雪地里摸索个五天。徐哥还给刘刕看了冰堡的照片,冰堡正如其名,是一座用冰块建造的城市,其中修建有狄洲这方贫瘠的土地里最喧嚣的娱乐场所,为深入更后方的天际山脉的挑战者提供住宿与补给。

如果用格威兰语或者瑟兰语表述,冰堡的正式名称是“凛风”。据说,帝国的末代武神曾在此处沉眠,而帝皇使者在一世纪前唤醒了他,与他展开了鬼哭神嚎的厮杀,从他手中夺走了武神的殊荣,登极为新一任武神,亦即如今的常青武神。

“人吹呢,说那天人莫测的武神是咱们朝晟的人?骗鬼呢,”说到这里,徐哥点了根烟,端起吃剩的面汤扒拉了个精光,把开车的酸乏随一声饱嗝打出,“他真是个梁人啊,咋不把那些碍事儿的家伙都屠屠了,好让朝晟统一天舆啊?你看过他那视频不?搁格威兰人西海岸的录像,瞧他那干巴巴老廋廋的样,哪有半分咱们梁人的英武神气?胡子都陪着头发一块儿白啦!”

刘刕唯有笑笑,不作回答。他猜,徐哥大抵是上学时不爱读课外书,不曾读过赵无秋的传记。即使现在去补读,要一个成年人相信久居外国的武神是自己的同胞,难度怕是有些艰巨。

虽然不爱读书,但徐哥的口语水平相当地道,人也是非常热心。在他的帮衬下,刘刕和语言不通的格威兰人聊得火热,第二天就能跟他们聚在过道里打牌。就算路面偶有颠簸,既把牌局震得一团糟,还磕得所有人尾椎骨生痛,这群年龄文化国籍各异的旅行者依然借着扑克牌打成一片,聊得不亦乐乎。

一来二去,有位学生便拿瑟兰语和他说上话,还颇为紧张地询问他,朝晟人可是跟传闻中那样,都在脑袋瓜里植入了全天候监控的奇迹?

他能怎么说呢?无非是照搬教科书和老师的答疑,说打出生起,那个能够通讯、监察、审理的「网」就从父母的基因里遗传给了他们这些后代。网就像是悬在每个朝晟国民头顶的一架无死角摄像机,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时刻监察他们有无违反朝晟的法律法规。

说话间,车厢里的乘客都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此生难遇的朝晟人自白时间。听完他的讲解,好几位学生都换上了不可想象的神情,全然无法理解朝晟人怎么能忍受隐私权被侵犯的奇耻大辱。哪怕他说,网的记录除非涉及重大案件审判否则不会公开,且无人有权查询,学生们仍旧是不敢相信朝晟的官僚系统不会在网里面留个“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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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绅士则是批评学生们太娇贵,既没有经历过动荡的年代,也没有在某些治安混沌到足以令帝皇垂泪的地区开过眼界。要他们二位说啊,格威兰就该把监控系统设置得更为完善,把官员的衣食住行、学生们的进修实验、工人们的工作态度、夫妻间的私生活统统记录下来,交由科幻电影里的人工智能审查,把那些贪婪而尸位素餐的官僚、偷懒而不修学业的废人、怠惰而缺乏拼劲的工人、放荡而不知羞耻的男女全部关进专门的教育基地重塑其道德情操。

从牧场过来的一家子听不懂瑟兰语,而是在别人争吵的时候沏了一壶红茶,由可爱的小兄妹端着水杯给大家敬上,扑灭了愈演愈烈的硝烟。

刘刕憨憨地笑了笑,拿指甲刮了刮孩子脸上的雀斑,暗自夸奖起外国人的心态——

真是自由啊。

网的问题,他这个生在朝晟的梁人没有想过吗?不,只是生在哪里,必然在哪种环境里发育,外人眼里的咄咄怪事,对本地人而言,兴许只是生活的习惯,必不可缺吧。

入夜,大家都在前哨站里歇息,刘刕却睡不着觉,去休息处打了壶热水,冲了碗方便面吃。吃的时候,他想打开网,跟大学的舍友们聊聊狄洲的奇景,可等他翻起联络人,心里指向的还是高中时的同窗好友。他真的很想知道,去部队混日子的堂妹能不能在共治区搏个风生水起,可忆起堂妹的标致性臭脸,他又释怀大笑,倒不如找小武问问寻找生母的冒险走到了哪一步。

他换好防寒服戴好面罩,和守门人说想在停车场逛逛,便打着手电踩进了风雪中。前哨站里停了不少雪地车,还放了两台体积更宏伟的大家伙,看标签,貌似是抢险救援的专用车辆。转了一圈后,他关掉手电筒,掏起一把雪,隔着手套将雪攥紧攥实,直到把雪握成坚冰,他才松开手,任由硬物坠地落响,向雪与星空间的风送出一封孤独的信函。

距离冰堡还有两天的路程,车厢里的辩论赛是一场接一场。十一位学生批评两位绅士是典型的老派保守人士,两位绅士嘲笑十一位学生是用自由包装堕落进而欺骗帝皇的可悲新生代。由于牧场来的一家人听得半懂不懂,无法肩负裁判的重任,便由刘刕这个朝晟人操着瑟兰话来调停争端。

用两位老绅士的话说,兴许是帝皇有眼,见不得相亲相爱的乘客们如此吵闹,便在黄昏时分送了他们一份礼物,让他们有事可做,不至于用嘴皮子消解无聊。

哼着小曲儿的徐哥不过接了通电话,立时肃正态度,连声应好。挂断电话后,他不再给刘刕当翻译官,也没心情在两方辩手间拱火了,而是征求乘客们的意见,让大家举手表决是否改变路线,去救援一辆搁浅在冻土里的雪地车——

由于意外碰撞,那辆车的油箱产生严重破损,车内温度急剧下降。考虑到乘车人员的生命安全,最近的前哨站发布求援广播,调动距离最近的车辆去接纳受损车辆的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