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我家的护卫,民妇一介女流,来临安多有不便……现今世道又乱,这也是无奈之举。”

“还望诸位军哥儿行个方便,就放我们进去吧。”

她虽然老了,但毕竟气质还在那里,说话态度又好,那守卫顿了顿,将火气压下去了些,接过了她递来的户贴,只是扫了一眼,便比不远处的虞允文更加激动起来。

“原来是易安居士,倒是小人眼拙了……这都快过年了,您还来临安作甚。”

要不说有名气就是好呢,这李清照好歹也是现在大宋的第一文人,名望极高不说,追捧者也是众多。

她出现在这里,这守卫哪有不买账的道理,只是求着她给自己留下了幅墨宝,便再也没拦着她们这群人。

看着她们只耽搁了一会儿,也是顺利的入了城,虞允文心里头大喜至极……这什么谋反,简直是与儿戏一般!

之前他还有些担心,但现在来说,他已经全然不紧张了,只有等待着立功……或者说是即将报答皇帝知遇之恩的激动。

虞知府本来还想着上去与李易安打个招呼,但忽然跑出了一队人马,一面敲着锣,一面大声喊道:

“速去东华门,速去东华门!”

他心里头才刚刚松懈下来,随着这锣声的响起,便知道是皇宫那边开始了。

又看着许多人都朝着皇城那边去赶,虞允文朝着和尚们吩咐了两句,自己也跟着众人一起跑了起来。

今年早些时候,便是有许多太学生因为吴表臣的死,而来这里闹过了一次,只是那时候他没参加,隔得远远的看到了许多同窗们的窘相。

这时候再来,这里却依然是热闹,不过站在这里的人变成了百姓,还有不少人正在源源不断地,从临安的各个角落里赶来。

前面的,是一众带甲军士,他们后面是一群穿着公服的人,再后面,则是由十几张桌子摆好的神龛,总共三层,从上到下放了不少的灵位……隔得远了些,虞允文也看不清楚那灵位上写的是什么。

又等了好一会儿,等这里全都是人了,那里面才走出来了一个穿着绯色袍子的官员,虞允文瞧仔细了,这不是那王次翁,又是何人。

昔日的秦桧一党,明明是已经被削去了官身,在太学里面做的苦力活……说起来,这位确实也是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看样子的确是没少吃苦。

他站在前头,清了清嗓子,随后便开口道:

“伏羲神农黄帝氏,名曰三皇居上世。少昊专顼及高辛,唐虞尧舜为五帝……”

这人不说废话,竟然直接唱起了传授歌儿来。

他唱一句,便有旁边的军士跟着传一句,一句接着一句的,一直顺着这东华门,传到了临安城的尾巴上。

叫每个人都听了个清楚。

“末后难制藩镇强,宦官奉立皆私议。唐后迭兴有五代,梁唐晋汉周相继……”

要说临安毕竟是大宋之都,读书识字的人比别的地方不知道多了多少,现在的这个关头,朝廷里面又这么兴师动众的把大伙儿给聚在了一起,一开始,就唱起了这般歌谣……

不管王次翁的声音多么难听,也不管他唱出来的调子多么的古怪,但是稍微有些见识的,确实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赵官家不是在颍州抗金?

难道真出了什么大事儿?

二十年间三易皇帝,连着当今的这位陛下,也是在苗刘兵变之时退位过的……说实在的,百姓们对于皇帝的更替,其实大抵没有那么的……

不可接受。

但这得加个前提,得是在今年之前,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在皇帝北伐之前。

现在大家就算是再不理解,也知道当今的这位陛下是个有骨气的人,是说出了‘谁拦着北伐便是拦着他报仇的人’,也是身先士卒,亲率大军北上、是天下臣民想要复国的唯一希望。

如果他出了什么闪失的话……

还打吗?

大家就像是被人勾起了欲火的寂寞寡妇,而始作俑者便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现在眼见裤子都脱了,就要忙活正事儿了,皇帝却忽然举不起来。

这种滋味,不是在拿人消遣,又是什么?

百姓们越听越沉默,就算是有不懂的,在旁人的解释下,也算是理解了这背后的意思。

赵家,好像是要变天了……或者说,大宋,好像是又要变天了。

“宋受周禅握乾符,扫除僭伪皆风靡。太祖姓赵都汴京,雪夜常幸赵普第。太宗真仁英神哲,历代承平善继嗣。至于徽宗金虏来,误国奸臣京与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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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被他唱到了这个时候,只见王次翁到了这里,便停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的诸人……就昨天之前,自己以堂堂副相之尊,在太学搬着木头。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也是他们这群人唯一的机会了,他哪里还有选择。

之前以为做完太学的工,自己受的磨难也就到了头,可当他去吏部一问……又说是做完了太学,还得去帮忙修太庙,修完了太庙,还得帮忙修皇宫。

等皇宫修好了,钱塘江上的堤坝,也终是要有人来修整的。

皇帝压根就没有打算放过他们,赵构压根就没有打算要放过他们。

与其是这样,赵士程的出现,便是天意。

“吾皇受天之德,于建炎元年五月初一在应天府继承大统……值社稷危亡之时,力扶大厦之将倾……俄驱南牧之马,旋兴北伐之师……誓心天地,当令稽颡!”

已经开始论起皇帝的生平和功绩来了……王次翁越说越高兴,大家却是越听越心惊。

怕是真的出事了。

“德覆万物曰高;功德盛大曰高;覆帱同天曰高,是以吾皇之德行,特此庙为高宗,谥为受命中兴全功至德圣神武文昭仁宪孝皇帝……靖恭尔位,正直是与,钦哉!”

得了,连庙号和谥号都出来了,皇帝大约确实是已经死了……驾崩了。

只是众人仍是疑惑,这么大的事儿,怎的连个消息也没听到?

前些日子还在庆祝连战连胜,颍州大捷的喜讯传来似乎就在昨天,怎的今日……

王次翁带了个头,哼哼唔唔地摸起了眼泪来……要说百姓们的眼泪也最是好骗,不知道是因为皇帝没了,还是北上的希望没了,大伙儿跟着一起也哭了起来。

不时间,整座城里好似陷入了莫大的悲痛之中。

等又过了好一会儿,王次翁才开口道:

“是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而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武当军承宣使,永嘉郡王赵氏士程,承皇天之眷命,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从一开始,这便是一份告知书一般的东西,赵士程根本就没有打算与人商量,或者说,他已经与值得商量的人商量好了。

把百姓们找来这里,只是为了告知他们、通知他们、说给他们听而已。

你们的皇帝换人了。

从现在起,我才是你们的皇帝。

王次翁的话音刚落,永嘉郡王便迫不及待的站身了出来,也许是担心挡着了这位的表演,隔在人群中的兵士,也向两旁散了些。

他穿着早就准备好的裘服,整个人都处在了亢奋的时候,慢慢地,朝着旁边的供桌走了过去。

只要祭过了天地,祭过了三皇五帝列祖列宗,他就是真正的皇帝了。

虞允文终于瞧见了正主,也确定了刘子羽所说的无误,便挤开了人群,朝着自己大师们的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过总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辛次膺刚刚从大臣堆里钻了出来:

“你……”

才说了一个字,便被一直紧盯着的王燮亲自甩上了两个巴掌,打得老头儿几乎快昏了过去,又立马被几个士兵给带了下去。

都知道会有人捣乱,赵士程早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这些大臣们,亲眼见着自己登基为帝,只要别学着那个瘸脚老头一般,哪怕是不说话,就已经是默认了站在自己这边。

不过他终归还是人手不够,只能盯着大臣们的嘴,却管不了下面人的口。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官家没有死,是贼人在篡位!”

本来就安静得紧,这话儿又吼得大声,很快排在前头的这里,就开始变得有些嘈杂了起来。

王燮收到了赵士程的眼神,本来想下去管管,却被矮子给轻轻的抓住了手腕。

“先生?”

矮子只是摇了摇头,王燮愣了愣,还是站在了原地。

赵士程看着了眼里,虽然不知道矮子为何要阻止,但他这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

举着三炷香,只是把下面的议论声抛在了脑后,继续着自己的祭祀大典。

天气还是冷了些,赵鼎两支手都埋在了袖子里,他低着脑袋,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刘子羽几乎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动作,从署衙里出来到现在,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急的,反而是胡铨和苏符等人,还有赵士……他身为大宗正,此时毫无疑问是最难做的一个。

但凡脑子正常些的,都知道若是皇帝没死,那大宋几十万大军可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上,赵士程是在自掘坟墓……自己若是不去阻拦的话,少不得日后被清算。

可现在若是站出来……这毫无疑问是触了赵士程的霉头,最容易被这人给记恨了。

横竖都不是人,这大宗正硬是急出了一声的汗来。

不过,任谁也没想到的是,现在站出来的人……

却是一个他们谁都没想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