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与东北两系预备了无数套方案设想了无数种情况,然而铁血派却只有一招,民意。
最基本也最强大、最合乎法律程序也最让顺理成章的一招。
中原地区乱成一锅粥,晋系鲁系西北各派泥潭深陷,汲汲营营,拔不出脚来。
战争引起的重税重赋、派款拉丁,波及周边,民怨沸腾。
而内阁在这个时候却显得无所作为,软弱无力。
当然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他们在忙着干什么,可是老百姓不知道。
恰此时,夙日通电全国,发表了一篇演说。后世被称为《铁血演说》、掀起星星之火继而燎原。
“……我们所需要的,不在于自由,而在于实力。我们必须凝聚我们的力量,来解决我们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我想,老百姓所要的,不过是仅仅一口饭。”
好个仅仅一口饭。
他得到了北方人民一致而疯狂的支持。
掌握大家急于从混战中脱离的心理、利用宪法规定的公民合法权利一条,他挟雷霆万钧之势直接解散了议会,自行组阁,上台第一件事就是勒令各阀归各省,如不从,职位取消,另行委任他人接任当地管理。
刘景和吐了口烟圈,“所以,倪大岩陆从龙陆从虎他们就这么乖乖走了?”
“是啊。”
“不能吧,这些可都是手中握着实打实军队的,那个铁血派再铁血,不过区区一个小党,他手中能有几个兵?”
谭华苦笑:“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别说晋系鲁系撤走,就连那下台的安福系东北系,也没有武力骚乱。”
“嘿,我对这姓夙的还真好奇了!”
“不说这些了,他们再厉害,我们也不允许手伸到这里来,无论如何,康乐我们是会收回的。”谭华道:“不过少爷小姐们请先走,出了西城,就是五里郢,那里火车还没有停。”
呜~~~~
轰隆轰隆。
火车汽笛长鸣,凤徵拄着拐杖,站在车厢外,回望康乐城,那残破的城墙,还隐约地有道黑线,燃烧不尽的余火,变成了紫色的轻烟,缭绕上升。
多日来昼听夜的炮声喊杀声房屋倒坍声没有了,刷的一声啪的一声的步枪流弹响也不再萦绕耳边,想到马桂整整一个师、以及北方各系牺牲在这座城里的人,怕有上万之数。
而听谭华所言,来来去去,只不过是北方内阁的操纵斗争而已。
她不由想,这场战争到底带来了什么?
死了这么多人,死的不是任何一个侵略我们的外国人,也不是为了更好的体制更好的中国而做出的必要的牺牲,南北对峙如故,武人弄权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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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拐一拐回到车内,这是为他们临时特挂的一截车厢,燕徵正跟秀城抱怨说坐垫不舒服竟然没有可睡的地方,然而她不想想,就在相邻的列车上,已挤得连过道都站不下,凤徵亲眼瞧见很多人从车窗下翻上来,腿一跨,行李朝里面一扔,硬砸出个地方,人就盘在行李上头——因康乐战火所累,许多人纷纷逃离,车票千金难求。
刘景和歪躺在一角,脸上盖着一张报纸,像是在睡觉;靖龙徵呢,霸占了另一排,双手摊开在椅背上,望着火车顶,不知道在想什么;嘉人和秀城燕徵三个女生小声的说话;转而看到鹤徵,他坐在桌子边,用小刀子转着削苹果,果皮削得薄且长,很见功底。
瞧见她,他将刀子放下,疾步过来扶她:“我正说苹果削完就叫你进来,给,平平安安。”
凤徵接过,“你呢?”
“我——”
“喂,师鹤徵,女的可不止你姐姐,给我们嘉人也削一个?”燕徵顺着嘉人的视线,调侃出声。
鹤徵眉一挑,凤徵想想,打算把手中的让出去,冷不防鹤徵在上头咬一口,“姐,你吃。”然后小心扶她在窗边坐下,回到桌前从网兜里拿出另一个苹果,“没问题。”
龙徵动了,“我也来。”
“哥,就你那手艺!”燕徵嫌弃,又堆起满脸笑:“我要縻哥哥给我削。”
“我也不是给你,自作多情。”
“嗤,知道你给秀城姐!”
两兄妹斗嘴,燕徵眼巴巴地看向凤徵背后,凤徵转头,这才发现卫六正在她后面位置坐着,手里拿着把胡琴。
“诶,哪儿来的?”
“挂在窗户边,縻哥哥发现了。”燕徵不耐地答,接着道:“縻哥哥你会拉胡琴么?真的么真的么?想不到梵阿玲拉得好,胡琴也拉得好,縻哥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大小姐你能前后语气别差别这样明显么?
凤徵心内吐槽。
卫六摇头:“我不会。”
“——阿?”
卫六道:“我只是玩玩,试试胡琴是怎么样的,放松下神经。”
鹤徵不咸不淡道:“我看六少没见得多紧张,从头到尾,镇定自若。”
“过奖。”
“不过真的啊,这次真是多亏了介人,”龙徵回顾着,“要不是他一直说没事,我不敢保证能不能有信心坚持到最后,想来还心有余悸。”
“哥你太逊了。”
“你就不怕?是谁说自己见了血就晕嚷嚷着太可怕太可怕的?”
“你——我不理你了!”燕徵气鼓鼓,秀城笑着安慰她,道:“介人这沉着劲头儿,我这遭算是真真见识了,几尊炮同时射过来,他好赛没听见似的。”
“我早知道小哥一定行,”嘉人插嘴:“所以我从来没怕过。”
“不是真不怕的,”卫六笑:“只不过拿枪杆的人,在拿起枪来的时候,就当心无二用地全副精神都去对付敌人,怕字丢到九霄云外去。而没拿枪的时候呢,神经就当尽量地让它轻松。就跟这胡琴一样。”
“胡琴?”
“是啊,你发现没有,拉胡琴的时候,一定是把弦子上得紧紧的;等着胡琴拉完了,就要把弦子松下,码子除下。为什么这样做?因为拉紧了弦子不松,那下面蒙着胡琴鼓的蛇皮,就会让弦紧绷了码子,把蛇皮压破了。人不是一样吗?我们的脑筋,不能时时刻刻绷着,该松的时候松,该紧的时候再紧。”
“啊,我明白啦,现在就是松弦子的时候。”嘉人拍掌。
卫六颔首。
“行了,你们一帮吹吹捧捧也不害臊,”刘景和一个翻身,将面上报纸扯下来:“让不让人睡觉,烦不烦?”
“看,电影广告!”燕徵眼尖地发现他报纸上的大字新闻,不费力就可以一个字一个字认清:“新到歌舞巨片——《鸾凤和鸣》?”
嘉人道:“电影?”
秀城感慨:“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哪儿呢,来,我看看。”燕徵边说边毫不客气的从刘景和手中抽过报纸,念到:“‘本院新到歌舞巨片《鸾凤和鸣》,香艳热烈,得未会有,名歌十曲,妙舞百回,连日客满,向隅甚多,继续放映,欲罢不能。诸君预定座位者——’哼,果然是群乐。”
嘉人道:“想必剧院门口定然红男绿女衣香鬓影热闹极了。”
燕徵撇撇嘴,再看电影广告旁边,又有两家餐馆开张的广告,一家是登着聘到淮扬名厨,精制扬州菜点,并由远道运来新鲜鱼虾,为市上不可多得之珍品;一家是法国大菜馆,登着特聘西国名手监督烹调,尝此名餐,无异身临欧洲。她说给秀城听,秀城道:“妙,真是妙。”
龙徵问:“什么妙?”
“前线战火纷飞,受伤得不到治疗,吃穿大有问题,老百姓四处逃难,而金陵,有吃有喝有玩,宛如天堂令人向往,两相对比岂不妙?”
龙徵一下尴尬起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刘景和咳嗽一声,收回报纸:“看这些做甚,我们又不回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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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徵道:“去庐山是去见爷爷,到时跟他一起回金陵的,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