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之声,渐渐地稀少,凤徵再一次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连步枪声都停止了。
自半个月前总攻伊始,炮声是一日响过一日,一时响过一时,这时忽然一切声音都没有了,她懵懵然擦眼,犹疑在梦中。
天黑了。
“我们回去吧。”她不知说第几遍。
醒来一次说一次,却抵不过愈来愈频繁的昏迷。
“你发烧了。”刘景和用树叶找了点水,浇在她焦干的唇上。
“……这是哪儿?”她感觉好过了点儿。
“山里。”刘景和实际很担心她的状况,他已经顾不得男女之别,在凤徵昏迷时撕开她右腿的裤管给她包扎,但作为包扎的绷带本身就是从他身上撕下来的并不怎么干净的布条,又没有药物,那一下爆炸不是盖的,血淋淋撕开她的皮肉,她的发烧,大概就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并发症。
凤徵这才发现她躺在一棵树下,用手巴着树干半坐起来,侧耳凝听一阵:“真的没有声音了,你听。”
“我早观察过了,是比之前小点儿,城里像有部队撤退了。”
“什么,撤了?”凤徵眼睛一亮,“那电力公司——”
“陆系还在!”
“他们真的把电力公司烧光了吗,确定没有人逃出来?六少他——”
“看见那丛黑色的烟没有,陆系那帮崽子正烧尸体呢,你说里面会不会有卫六一份?”
凤徵一下梗住。
“躺下,睡觉。能逃出条命来已经不容易了,再叽叽歪歪老子把你扔这儿,懒得伺候。”
他一面说,一面想要不要偷偷摸到陆系那里去搞点药来。
反正事情都干完了。
不知陆氏部队的药通常放在哪里?应该没有随军医疗队。
或者他们装备好,每个随身说不定携带了些急救药?
早知道以前看各军情报的时候多了解下了,那时他只关心武器兵种什么的,哪里料到要命的居然是后勤!
他瞥那浑身血污的人一眼,女孩子被他一吼,低着头,木然发呆。
“怎么啦?”
他发现自己竟然看不下去。
“其实如果刘少扔下我,能跑得更远吧,不会这样子就停下来了,这里毕竟还有危险。”
“你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他眼睛一瞪。
“所以我也不是那种人。我们既然答应了要送弹药回去——”
“真是傻得不可救药,你就这么担心卫六?”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一股从未体味过的感觉升了上来,酸苦的,愤怒的,压抑的?
呸呸呸,他扫扫挥开:“我说卫六被烧死,你还真信!他那种九命怪猫,死谁也不会死他!”
“可——”
“再说,你以为他真稀罕破庙那点子弹,他把靖少他们送走,就让老子我白白留下?破庙那条路,本来就是通往尖山的另一条路。”
“你的意思——”凤徵头昏脑涨,有点转不过来了。
“看你背后。”
转身。
呵。
山顶一颗好大的星冉冉升起。
不,那不是星罗,凤徵细辨,那是一盏巨大的孔明灯。
“这是——”
“之前弄火牛阵的时候卫六拉我在山里弄的,去破庙前他跟我说了,用不到最好,如果用,那就在电力公司失守一天之后。”
凤徵咕咚吞一口口水:“怎么弄的,很难弄吧?”
“有什么难,不过白油纸和篾竹糊个大灯笼,上面封闭,做好芯子,用树枝藏好,我跑过去点燃,火力一冲,灯就上去了。”
“——那上面有五色旗!”
“可不是呢,不知道我老爹派来西路的是哪个,再笨的笨蛋看到这个也应该知道咱们在这里了吧。”
“但同样会引起陆系警觉不是吗?”
“有本事他们搜山喽,只要他们有这个精力。”
但如此混战一团的情况下,只要神经没错乱,谁都不会花费如此代价。
尤其是鏖战了三天三夜的陆系。
自孔明灯亮起,一支队伍迅速确定了方位,急速行军,最先找到的却不是刘景和凤徵,而是龙徵一行,接着才是二人,最后跟陆系火拼,将他们赶出电力公司,从井内出来卫六师鹤徵,燕徵掩不住欢呼,激动得一把抱住卫六!
“靖少,六少,大少爷。”
队长谭华心中大石落定,“大家都平安,实在侥天之幸,老天保佑。”
凤徵看到鹤徵,大家都以为她会责怪弟弟,未晓她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把手伸向他,鹤徵眼底倏然发亮,背起了她!
大火过后,尖山脚下一带,俨然一片狼藉。高低不齐的残墙四方秃立着,砖瓦堆里伏着烧焦的尸体,阴风惨惨的吹来,带出一股奇恶的臭味。刘景和忍受不住,吐了两口唾沫,问谭华:“有烟吗?”
副官便在身上掏出一包纸烟来,替他点了,刘景和猛吸一口,才觉臭味散了点儿,指指远处高高低低的城墙:“怎么回事,好像一下子都停了,今天早上也没有敌机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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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华道:“北方新崛起的铁血派,大少听说过吗?”
“铁血派?搞笑,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们以为开武林大会?”
“这个派起名于德国曾经的铁血宰相俾斯麦,表示‘铁与血’——”
“得了,还消你说,我知道。”刘景和不耐烦地挥挥手。
“刚得大帅电报,正是这个寂寂无名的派系,在北方佬的议会上以‘保卫国家与人民’的名义宣布北方进入紧急状态,派系领导者夙日以高压手段压制了所有的反对声音,成为最高掌权者。”
“哇噻,酷!”刘景和吹了声口哨:“姓啥?夙?带种!”
“可不是,那夙日不过二十五六,竟能有如此魄力与心计,最神奇的是,这次掌权之旅,走的是合法程序,议会居然挑不出刺来,所以安福系东北系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党派措手不及,现在也——”
刘景和一口烟头喷出:“停停,二十五六?!”
“是的。”
谭华最初了解到这些时比自家少爷更不敢置信,之后着手了解该人该派的一切,才知道这个党已经成立八年,最开始是一个小党,几乎与南北分裂、北方内阁成立同时。北方自宣布议会制度以来,由于其标榜民主平等,人人均可参加选举,导致凡有点势力的都不甘寂寞成党结群,政党多如牛毛——说不定这正是安福系与东北系所希望的,因为这些小党本身没有严格的程序规范,导致能产生的影响很小,甚至互相攻歼,力量分散,也就没人能与两系作对。
若干年来两系轮流执政,纵然中间有冲突,却也是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然而世上事从来有利有弊,他们没想到,若分散的政党齐心合力呢?——所有的动作都不是明面上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日侵月蚀,在内阁磕磕绊绊的第八个年头,那个看似无数小派里头、最多也是其党魁有些扎眼的铁血派,在新一届换届选举获得了多数党派的票决。
这无异于扔下一颗重榜炸弹,炸得两巨头目瞪口呆,但事情远未到达最坏那一步,因为铁血派即使获得了政党的绝对多数,却尚未获得议会席位的绝对多数,牢牢占据了席位的两派不承认指任其为总理,并宣布此次选举无效,择日再选。
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在争取时间,这个“择日”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正是此时,豫系战争爆发了。
河南大乱,胡森身死,各路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