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人?”方达民稀奇道:“美国人倒是常见,俄国人不是他们对头么?”
“这就不知道了,餐桌上是不讲这些的。我们只负责晚宴安排好,让宾主尽欢。”
“那是,那是,”方达民搓着手:“看来夫人很重视,商量到这么晚。”
“外国国籍不同,喜好也不一样。德国人偏好牛排,意大利人爱食通心粉,法国人习惯海鲜,英国人吃铁排鸡,俄国菜嘛,可以来一道蜡烛鸡。”
“蜡烛鸡?”
“用白脱油做馅心,外卷一层鸡脯肉,形似一支蜡烛,所以叫蜡烛鸡。”
“洪副官真不愧是夫人身边一把手,中文洋文精通,对洋人习俗也了如指掌。”
奉承话谁不爱听,洪伯德笑笑,“你们这时候还在,莫非龙少爷他——”
“不不不不不,”方达民连忙否认,条件反射性不想承认自己失职,“他已经回来了,已经回来了,不信您问问——”
“确实没什么事,我们也准备走了。”阮修打断方达民,与洪伯德告别。
出来大门,上车,方达民握着方向盘,一面小心翼翼的偷瞟阮修,呐呐:“我,我也是想问问他有没有看见少爷——”
“见没见已经不重要了,最多明天问问阿莲。”
“是。”
敏锐地察觉到气压低,方达民闭紧嘴巴,要送他回住处,阮修道:“去后巷。”
“阿?”
“桃乐仙后巷。”年轻的副官一字一顿。
黑色大轿车里,车夫看看时间,盯梢活动可告结束,打算打道回府,忽然后门一开,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砰——
车门上方闪现一个发白的火苗,一支手枪开火了。最前头的人后背中弹,扑倒在地,紧接着两个一直在聊天的人力车夫突然蹿出来,瞬间交火,车夫紧紧抱住脑袋蹲到座位底下,枪声不绝于耳,啪!兀地一声格外剧烈,什么敲打着车窗,他抬头,只见一只手掌垂直抹下,五道血痕清清楚楚的顺着手指划在玻璃上!
吓人呐~~~~~
他睖睖看着,那只血手滑下去,又撑着车框摇摇晃晃站起,背对他。
肩膀上一道血汨汨流着,这表明那里有洞。
两个黑礼帽一左一右挟过来,揪住摇摇晃晃的人,重重揍了两拳,一把把他扔到地上、悠悠吹着枪口烟圈的梁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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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人微微蠕动。
“跑?叫你跑!”梁奎踱到他身边,一脚踩住他肩膀,正好在那伤口上,脚尖往下磨。
地上的人痉挛了下,想爬,后面一人踩住他脚腕,喀嚓,骨头断裂。
地上之人手上下拍打着地面,喉咙深处溢出粗哑、痛苦的声音——血透过他的衣服往外渗。
“我倒是看漏了眼,齐浩,道上的人叫你耗子,呃?”
“……”
“敢打我们大发的主意,不错,不错,我以为冯屹早把人送走了,原来就藏在我眼皮子底下,好,够胆识!”
“奎爷,打死他!”周围人道。
“就是,害我们好找!金陵翻了个底朝天!”
“啧啧——”梁奎摆手,弯下腰,慢条斯理用手枪撩开耗子的衣服,耗子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梁奎指指那布满伤疤的躯体,道:“这可是老油条了,你们打死他,他也不会开口。”
被踩在脚底下的人不发声,只是像将死的鸟儿一样睁开又闭上眼睛。
“说说,你们怎么跟军部勾搭上的,打的什么主意?”
“……”
“很好,死硬到底是吧,”梁奎冷笑,朝手下示意:“去,把人带出来。”
红豆美人痣的美人被毫不怜惜的扯出,因喝酒的关系,脚步踉跄,也似乎不是很清醒。
眉肖!
“——奎爷?”她谔谔。
“真是多亏了你啊眉肖,”梁奎笑着,“若不是你的异常,我还没注意到这小子呢。”
眉肖顺着往他脚下一望,那人血污蓬蓬,然而她还是毫不费劲地认出他:“浩哥!”
她一下挣脱左右,扑到他面前,耗子吐出一口血沫:“走开。”
“你、你怎么这样了?你流血了!”
她雪白的手颤巍巍摸上他的背,看到梁奎的脚,她仰头,“奎爷,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跟他没关系!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求您放了他!”
“……什么也没有?”
“是,都是我的错,求求您放了她,您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梁奎呵呵笑了,“好,那你跟他说,奎爷问他问题,给我一五一十好好的老实回答,否则——奎爷的手段,你知道的。”
“你怎么得罪奎爷了?”眉肖捧起耗子的头,看着他终日沉默的脸:“是不是因为我……”
她的泪,一颗颗如露珠,流到他的脸上。
“跟你没关系,”耗子喘着,“……回去,快回去。”
“奎爷要你说什么你就说了吧!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结果你却……你舍不下我是不是,我也舍不下你,我也舍不下……”
她哝哝呢喃,梁奎却不耐烦,脚下加重力道:“说!”
耗子咬牙。
“那就怪不得爷了。”
他话音甫落,俩黑礼帽将女人拖离,她跌落人行道上,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将她团团围住……
“不,不,你们要干什么——”耗子挣扎,扯破绸衫的声音传来,而女人还在浑噩呢喃:“我也舍不下……”
一幕幕闪现在耗子的脑海里:为了不连累他人,他们三个没有靠山跑到上海滩,挨饿受冻受尽欺辱,一步步咬牙熬过来,小侠苦练他的左手……每日趟的都是不要性命的活计,身上伤痕累累,刀口舔血,食物也多是一些发馊的干粮,或者顿顿烂咸菜,但凭着为大秋报仇、憋一口气出人头地的信念,终是被他和小侠闯出了一番天地,在上海青帮一个堂口下当上了小小头目——是的,很小,但天地是由小变大的,他们不像某些人,生来便是军阀之子、豪门大户,生来便高高在上视他人如蝼蚁,他们就是蝼蚁,但小侠说,莫欺少年穷。
他们过了一段开心的日子,原本饿得可怜的小秋在生计渐渐好起来下,又绽放出了她天生的风华,并且显现出少女的娇柔,整个堂口的兄弟为她疯狂,而这,也引来了道上大人物的觊觎。
他们敌不过,只好又带着小秋逃亡,几经辗转,最后重新回到金陵。那个大人物不放过他们,一路追踪,最终小秋被她得手,不出一个月却被玩腻抛弃,小秋就是在那一个月里染上酗酒的毛病,并且差一点酒精中毒而死。
然而这并非全部。
再次照顾小秋的日子里,她变得不再爱笑,不再说话,她的黑眼睛变得深沉,恍如无边无底的洞。
最开始她躲在房里连他们两个的面都不见,小侠终日在外面忙忙碌碌,他也沉默,只是无声的帮她准备好一切,默默的半个字也不提,给她喝酒但严格控制着她的量,并慢慢减下来……半年后小秋才从她的小屋里走出来,而这一次,小侠出了事。
大发公司,道上赫赫有名的霍氏开设,看起来合法,实际是一个独占本埠鸦片市场的鸦片联运公司,它利用码头的便利条件,联合帮会势力、和帮会势力勾搭互惠的巡捕房、以及各路流氓团伙,为毒品贸易保驾护航。据说公司每年盈利可以高达六千万元,所以为了保护这块肥肉,霍氏投入极大精力,先用关系促成当局相关部门批准烟土买卖,同时每天派出数百人的庞大队伍大肆搜索各个烟馆,查看烟馆使用的鸦片来源,更要收取“保护费”——单这一项每月可达几十万。
小主,
当然这会引起其他帮众不满,于是霍氏又在在金陵饭店请客,那可算是黑道多年来难得的一次“盛会”,连一向不怎么露面的霍听莺之父、道中辈分极高的大字辈长老霍寰宇都坐镇出席,席间觥筹交错,席后青帮内部各头领之间达成协议,对整个地区经销的烟土实行“保护政策”,按月均摊利分成,不再发生抢夺现象,各帮皆大欢喜。
当然,最大获利的还是大发,从此所有经过本城的鸦片必须盖上大发公司的印章,才算“合法”,同时他们坐抽百分之十到十五的佣金,否则所有物品会被没收。
而小侠因为帮一家烟馆偷运鸦片被逮住,眼瞅着被抓去如石沉大海没了消息,耗子急得嘴唇起泡想尽办法托关系,而小秋,镇定的对着镜子打扮一番,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