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推门,哗,天地一片雪白。
“下雪啦,下雪啦!”北屋里顾大嫂同时开门,大毛二毛争先恐后的探出头,小孩子不怕冷,拍着掌往院子里跳。
积雪大概有寸来厚,孩子们双脚一踏,便留下一溜串儿清晰的脚印。
“好大的雪!把树枝压下来一枝,都打我们后窗户上了,”顾大嫂说,“倒把我们吓了一跳。”
顾当家的套上棉袄去开大门,街上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响动,与往常这个时候的动静大不相同。
离天亮似乎还早得很,但实际已经不早了,虽然已经放假,然凤徵一家三口已习惯了起早床,凤徵提起檐下的水壶,只余一星儿温热,她将水倒在盆里让鹤徵洗脸,自己拎了火钳,去掏炉子里的渣滓。
鹤徵问:“你呢?”
扔了两个煤球进去,凤徵抬头:“嗯?”
“我洗了就没热水了。”
“我用冷水没事。”
“你先洗吧,你洗完了我洗。”
就着同一盆水?小猫不是最爱干净?
凤徵笑了,扬扬手中火钳,“那你先洗得了,瞧我这样,一洗指不定整盆水都黑了呐。”
姥姥在厨房道:“快点洗,洗完了去试放在床头的棉袄,看合身不!”
“呀,姥姥真把棉袄做出来了?”凤徵道:“昨天赶出来的?”
“是啊,也是赶巧,要不然这雪下得,岂不把我家大猫小猫冻坏了。”
“姥姥真是太厉害了!”凤徵欢呼,朝鹤徵道:“赶紧洗了试棉袄去,刚才我还担心你怎样熬得住。”
鹤徵便无二话,到房中一看,可不,自己床头整整齐齐叠着一件青布棉袄,针脚细密,入手柔软。
也许样式老陈,但他面带笑容的将它套在自己外衣之上。
“怎么样,合身吗,我说你最近开始蹿头了,好像比我高了点!”屋外凤徵追着问。
“是吗,小猫蹿头了?哎呀那我可是按着一样的腰板做的呀!”姥姥搭话。
“没事儿,只比我高那么一点点,哼,我也会长的!”
两个他生命中至亲的人。
鹤徵没有答话,抚摸着棉布朴素却温暖的触感,笑得更深了。
因为阴云暗暗,很有雪意,院子里的人多数今日不打算出门。
东窗下李大勇请了裱糊匠来裱他家昨夜被吹破的窗纸,和匠人打着商量讨价还价那种能隔冷气的棉料纸的价钱;陈老二呢,萎靡不振好几日没出活了,煤铺子里的伙计一大早堵上他,说快年底啦,煤钱说好半年结一次,这拖了一个月了,是不是该算算啦?北边顾家门口则歇下一副捏糖人儿的担子,顾当家的手上抱着六毛,身边站着三毛五毛,三毛在学校里看小画书儿,知道孙悟空猪八戒什么的,指着担子上叫:“爸爸爸爸,我要一个孙猴子,我要一个孙猴子!”
六毛还不知道什么是猪八戒,指手画脚的:“我也要,我也要!”
五毛手里已经举了个兔哥儿,抱着他爸爸的大腿直傻笑。
因为昨夜菜园子里的蔬菜全被冻了,所以顾当家的忙了老半天抢看他的菜,也就没出担子。岂料在家里比在外面还累,几个小孩放了假,围着爸爸长爸爸短,好容易驱他们自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玩,偏生门口停下一个糖人担子,孩子们简直粘住了脚,呼拥着他到院内来,要这个要那个,顾当家的跳脚:“真是要命,见一担,买一担!”
“二毛!你怎么把麻子筐打了?这屋子糟成个什么样子了,大毛,过来扫地!”顾大嫂在屋里叫。
凤徵姐弟俩帮姥姥从大缸里捞腌白菜。这是前阵子捡白菜最便宜的时候买了一大担回家,将菜一棵棵码在院子里,晒去水分后,一个接一个抹上盐巴,码进大缸,压上大石头制的。天气变冷,正是开吃的时候。
厨房里飘着腌菜的气息。凤徵捋起袖子,狠狠心,一手捅进缸里泛起黄色的泡沫。水冰冷刺骨,她捞了四五棵,鹤徵不忍,也要跟着捞,凤徵大叫:“别别别!”
她死活不让,鹤徵只有去倒热水,让她捞一阵温一阵,凤徵笑嘻嘻的一层层剥去菜帮,将最里面的菜心塞进他嘴里:“好吃不?”
菜心又酸又脆,鹤徵鼓着腮帮子点头。
凤徵将菜帮收拾起来做小炒,瞧见吹糖人,顾当家的招手:“来来,你们也来看看。”
三毛五毛也跟着嚷大师哥哥小师哥哥,六毛跟凤徵很亲,伸出一只手:“大师哥哥,吃。”
凤徵便踱到他身边,一看,小巴掌里一块芝麻糖,都被他攥出了汗来,边缘黏嗒嗒的。习惯性的抚抚他的小和尚头:“你呀,留着自己吃,嗯?”
“大师哥哥,你捏一个吧!”三毛道:“我捏个孙猴子,你捏个猪八戒!”
闯了祸的二毛从屋里跑出来,打算威逼利诱最老实的四毛去帮他捡麻子,听到三毛这样说,插道:“好好好,我捏个唐僧,咱们西天取经去!”
“那不行,”三毛反驳:“唐僧会念经,制住孙猴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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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制住你,哈哈!”
“不要,那我要捏个玉皇大帝!”
“那我捏如来佛,如来佛比玉皇大帝厉害!”
“那那那——那我捏一个、捏一个——”三毛想不出来了,急得满脸通红:“反正我不管,我要这个大叔捏个比你厉害的!”
他口中的大叔戴着草帽,低垂着头,手中很灵活的动作着,却始终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行了二毛,”终究是做老子的比较有威严:“你刚才已经捏了一个,没有第二个了。”
二毛悻悻,三毛得意的摇头晃脑:“嘿嘿,我是大师兄!四毛,你还没捏呢,不如捏个沙和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