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生活

凤徵 诤子 1818 字 17天前

凤徵一直想不明白姥姥为什么带着他们离开沅泮,而爹爹阿妈弟弟妹妹不一起。她常常想,如果没有离开,阿叔是不是不会死;就算留在沅泮有危险,但大家在一起,哪怕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想不明白,就不想。因为现实也没空再让她想。

她不确切知道姥姥手里还攥着多少钱,但随着处境的一路变化大概有数,先是住旅店,而后租了一套小屋子,几个月后,搬到大杂院,姥姥开始帮人洗衣裳。

姐弟俩从头到尾没有抱怨半句,随遇而安,而且不约而同地,在姥姥面前,他们对过往的一切闭口不再提。

大杂院是一种五六户人家杂租在一处的场所,从金陵西区再往西,一路牵牵连连的木板支的门楼,几条土巷,巷子两边全是芦棚。每每远地里瞅见芦棚前挂的许多红红绿绿的衣服,对着一条大宽沟,沟里一起黑泥浆,流着暗绿色的水,臭气熏人,凤徵就庆幸姥姥还好没退到那里。

约略大杂院已经接近底线了。

垃圾乱堆,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使成千成百的苍蝇嗡嗡盘旋和时不时瞥见的肥大的老鼠乱窜,往往引得路人掩鼻而过;茅房和水公用,大杂院里人多,单单北屋一户就生了六个娃,所有人加起来近二十口,而只有一只咸水井可用,光解决每天一大早洗脸刷牙就颇费周章,偏不规规矩矩排队,谁抢到了算谁,姐弟俩接连三天见识了“盛况”,终于决定提前一个晚上用脸盆、水壶等把水盛满,才算解决;木板钉成的简陋茅房也是一样,如果不用几个夜壶,是没有办法解决这样多人的如厕问题的;洗澡更不要谈,每次只有用姥姥搓衣服的木盆拖进小小厨房里,帘子放下,一个人在外面守着,然后用铜壶倒进冷热水冲匀,人坐到里面匆匆搓两下,不敢多用胰子。

屋里呢,姥姥最先没有久居之念,除了必需品外,一概能省则省,就算必需品,也是买一些次的。又因正值夏天,所以统共只有两张竹桌子,一张在外面作餐桌,一张在里面堆放东西,加上四把凳子;两张竹床,一张姥姥跟凤徵睡,一张鹤徵睡。以前家里的红木柜子太师椅、八仙桌子垂柱床,想也不要想。

凤徵和鹤徵从不远的一家卖烟酒杂货店后头捡回不少空木框子,一个个堆起来,粗粗钉几颗钉子固定,搭成一个简易木架。上面用纸皮或薄木板垫着,就可以放一些东西,兼且成为外房中一个小小的隔间,姥姥对着他们的作品,报以一笑。

金陵的夏天,闷热异常,凤徵他们这屋子当西晒,到了下午如火炉般闷热,晚上就寝时,竹床上的竹片都是热的,用凉水擦几次都不管用。凤徵带着鹤徵在周围四处转的时候想到一个简单的办法,就是等西区大市场里的鱼贩把鱼卖光时,腆着脸皮借几块冰鱼的便宜大冰砖回家,敲成大小不等的冰块放进脸盆,摆在竹床上来回移动个把小时,待竹床冰凉一些后,剩下的冰块放在房中间,让它慢慢融化,晚上果然比较好睡些——姥姥夸凤徵,凤徵笑着说少不了小猫的功劳,因为借冰块的这家生意特别好,有一次几斤几两给多少钱找多少钱的时候忙中出错,主顾发生纠纷,是鹤徵随口说出了正确数字,让大家心服口服,因而才有了搭讪的机会——姥姥听了,把他们两个一手一个搂在怀里,“我的好孩子。”

现在再来介绍一下院子的情况,院子的主人本身不住这里,只每月派一个姓伍的帐房过来收房钱。北边三间房子全被一户租了,就是有六个娃的那家,他们有单独一个厨房,丈夫是个卖菜的;东厢房一个挑夫,一个卖瓜子花生陈皮梅零碎儿的;西边在凤徵他们搬来之先,住着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母亲拉三弦,女儿唱大鼓书,每天到西区市集去卖艺,挣几百个铜子儿。南边是进门,单住了一个老头儿,挑粪为生,日日推着车去收水肥,黝黑干瘦,每次他推车出现,沿路总会留下怪异的臭味,大家匆匆掩鼻而过,久而久之就是他没推车也会下意识离他远点了。

这条街叫犁口街,连着西区大市场。平日里露天卖菜贩鱼的,包子烧饼的,油盐杂货的,挑箩携筐,热闹甚热闹,然而结果就是菜叶子水渍鱼鳞稻草梗之类常常扫之不尽,尤其雨天过后交杂变成一种污秽的黑泥,溅满裤脚。还有人在说《七侠五义》。

姥姥的手累月变得红肿,因为给人家洗衣服常常一洗几大木盆,就是屠户们送过来的黑如铁的布袜,她也刷得雪白;晚上抱着一盏油灯接些针线活,直到半夜,终日没有休息。

凤徵鹤徵很心疼,但毫无办法。帮忙洗衣服,姥姥不允,她说她从前在沅泮就讲过,小孩子家家不能把手弄粗了;那缝衣服做绣品总可以一试吧,姥姥说你们俩是读书的料却不是干这个的料,再说两个都作为“男孩子”,怎么能干女孩子干的活呢,让人家怎么看我?

凤徵发急,那我们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吗,我们都这么大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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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没做,家里一日三餐是你煮的,桌子椅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是鹤儿做的,院子里的人哪个不夸你们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