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天涯

凤徵 诤子 2298 字 17天前

统舱内鼾声此起彼伏。

凤徵鹤徵坐在床边,不敢点灯,一眨不眨盯着舱门,等待姥姥归来。

四周黑魆魆的,一个个盖着薄盖的铺盖在黑暗里勾出隐绰轮廓,倒不像一个个人,像一座座坟。

两姐弟没有说话,他们没法搬运阿叔,跑回来摇醒姥姥,姥姥听了之后让他们呆在这儿哪儿别去,然后抽身去了。

凤徵从水壶里倒出一点水来洗手,血迹黏糊糊的,她怔愣将手望了许久,牙齿咬碎,并不想把它们洗掉。直到小猫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外衣示意,她才发现自己胸前同样沾染,这才决心洗了,把渍了血迹的外衣换下,小心翼翼叠起来,用包袱皮单独折好放好。

鹤徵不用说也知道她的心思,只静静待她弄完,一言不发坐到她身边,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他们听着深水瀺瀺。

咔嗒。

舱门被推开一线。

有人轻轻开启。

凤徵瞬间绷紧身体,下意识地她感觉那不是姥姥,那人站在门边,只看到半个剪影。

鹤徵亦抬头,眉毛扬过来,两人无声交流了个眼神,凤徵将他护在身后,看见床头桌上有把削水果的小刀,顺势趁在手里。

是个男人的身形。瞧不清他的模样,似乎没什么表情,脚步没有任何声音。

他反手将门关上。

凤徵没有动,用力捏了捏刀子。

男人注意到了坐着的紧紧盯着他的眼光闪烁的两姐弟,顿一顿,朝他们走来。

凤徵心脏怦怦跳,暗暗告诉自己,如果他突然掏出一把枪,自己一定要扑在小猫身上。

空气紧绷得像快断了的弦。

蓦地,“格老子的!”

凤徵吓一跳,循声,原来是两床外下铺那个熊般的壮汉说梦话,最响的鼾声也是他发出来的。

他骂完这句后翻了个身,囔囔又嘟噜了两句继续睡,凤徵滴汗,转头再看男人,他径直走到壮汉面前,低头看了他两秒钟,握拳,然后攀到上铺,掀盖,睡觉。

浑身的劲陡然卸了下来,凤徵觉得有点生气,又有点后怕,说不出是什么,然而心再无法平下来,她开始担心姥姥。

鹤徵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在她一站而起之时拉住她,摇了摇头。

“万一姥姥她——”只剩下她和小猫两个怎么办?

幸而姥姥回来了,两姐弟急切地迎上去,却没有看见她带着师学明回来,“阿叔他——”

姥姥眼睛充满血丝,她是旧式妇女,伶仃着两只小脚,不知她受不受得了如此深切打击。

“我早说过,我早说过……”她用袖子抹着眼角,“我命苦的儿!”

“姥姥是拉不动阿叔么,不如我们——”

“记住,以后年年今日,是你们阿叔的忌日,一杯酒要记得敬他。”

凤徵急道:“我们应该把阿叔——”

“后事已经顾不上了,”姥姥看了看两个孙儿,眼中悲恸,可更深处是坚毅而隐忍的光芒:“他们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我偏偏不让。赶快收拾东西,现在做的第一件事,凤丫头,把你的头发绞了。”

“到金陵了,到金陵了!”

汽笛长鸣,巨大渡轮缓缓靠岸,眼望入港,船上的人都纷纷乱起来,大半人拎了行李包裹挤到船舷上向外张着,有看看熟人有没有来接的,有头次到金陵踌躇满志的,有晕船晕了很久终于掩不住解脱神情的,总之显出一片人心凌乱的样子来——外头也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那些横七竖八的小摊小贩黄包车私家车毫无章法的拥挤着,显然繁华比浦镇更甚。

凤徵扮成了男孩子的样子和鹤徵一前一后帮姥姥扶着木箱,随人流出了渡口。姥姥的小脚不好走路,挤过人流已经是不住气喘,有三四辆人力车过来问去哪儿,被她挥走,凤徵体贴的提出要歇一会儿,姥姥思索了下,“我们先在附近投个宿。”

幸而之前跟赵平有了些经历,不然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太太对于如何住旅馆是没有任何经验的,兼且她不识字,不过两个小孩儿给她弥补了这个空缺。祖孙三人拖着木箱背着包袱挎着藤篮没什么明确方向的往前走,经过几家写着某某旅馆的牌子,姥姥实在没力气了,瞅着一路过来的旅馆都差不多,待凤徵认着一家叫“高升旅社”时道:“进去睄睄罢。”

长者先行,凤徵也还没这个胆量一马当先到那大门里去。姥姥口里虽说着,动作上颇踌躇,这时一辆车子过来,下来一老一少,往下卸行李,那个年轻的还好,年长的那个却是看了他们几眼,毕竟一个老太太带着一双小孩子住旅馆的事不常见,家里怎么没有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