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心禄。

“上御司南的独裁,还不够前车之鉴吗?”

“李布施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把神骁政层之内的阴霾扫的干干净净,十二门当立也当兴,这份功德之所以德高望重,不是因为调整了当时神骁的政态,而是真正做到了上顺民意,下应民心。”

“神骁再乱,也不可能跳出李世卿操弄的那张磨盘,政层的秩序再糟粕,也拖不跨李布施的躬耕,那个时代之所以洗革的如此干净,就是为了给后来的人腾出空余的位置。”

“而她上御出云却偏要再一次全部推倒,要这些人呕心沥血的建树一炬付之,岂不是蜉蝣撼大树?”

“就算最后成了又如何,那顶桂冠终归不属于她,从上御司南保举上御执做继承人的那一刻,在她因为女子不得当政的偏见驱使下而谋划图并整个神骁的阴谋的时候,世族之乱的覆辙是否上演就已经是时间问题了,我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给了她一面镜子。”

田埂上漫步,神白须谈吐整个神骁的前朝与当今,两位绝顶文武治略者之心胸一目了然,政治之弊害孰轻孰重,皆在他三言两语之间明媚。

哪怕是青衣也觉得他好像天生就是握笔杆子的从政者,也是个文武双全的料。

倘若他竟不是那为祸一方的顶世罪犯,如果作为一个执政者,会不会被李世卿更压迫?又或者会不会比李布施更仁义?

“和外面世界的这些个大小国事一对比,青剑门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好像根本就不值一提。”

“委实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惯了,也难得你这么一个外地人能见微知着的这般透彻,到了现在,棋子入局翻身做主,可真比初入神骁时扬眉吐气。”

“遥遥一想,盘龙会湖亭,我多以为是个狂悖不羁的登徒子,不过凭着着争凶斗狠的粗蛮,谁料粗中有细,胸有千卷,越说,就越是可笑。”

她牵着他的手,摇摆的幅度随着两人的步伐而微微晃动,她时不时靠向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偶尔掠过麦穗,光顾青山也俯瞰云卷。

她自是知足的美满,就是过往之事有些难堪,也在和他的执手后释怀,她就当是他遇人不淑,是自己有眼无珠。

可好在老天有眼,才没有明珠暗投。

她在相遇他之前对命运深信不疑,而在与他磨合以后,却只对他的命运深信不疑,背离那片黑暗以后,她似乎也无羁无绊了。

手里提着的除了剑,也只牵着他了。

“心有沟壑并非真潇洒,红尘无挂才是真逍遥,上御出云一叶障目,天大的神赋也都腹水东流,她就是不甘心被这尘世的俗规俗矩压低了脊梁。”

“天底下你又见过听过多少女子能于纵横交错的政局中一身清平?古人所写的怀才不遇,文人所笔评的平步青云,哪一个是女子应该操持的?”

“并非一个国家的主形势是政治,而是秩序的根要就在这之中运行,你要以世俗的偏见去推动这所有人维持的齿轮,将它打散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可不就是不知天命逆势而为?”

“经书难成智略,天上文人,地上宫阙。”

“庙堂之上的清高者皆嗤笑吕见祥一生非凡造就,革新换代壮哉之举,最后却销声匿迹沉溺于温柔之乡,更是取了个青楼妓女做舟畔沉杆,要一生相互扶持相濡以沫。”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姚青采乃是前朝乱政风云中唯一秉持‘躬民为政’治略的‘禄印司’执掌,当世大儒姚子午之女,是享誉‘清怀一甲’盛誉的一方的清流名胜。”

“为了响应当时吕见祥高台革政的策略,禄印司以世族之家掣肘王允奢兵权之乱而尽数灭门,仅仅只留下了新生代的这些个年轻人以祚薪火传承。”

“出身名流,却愿意为了黎民众生而孤注一掷又是何等的忠烈?禄印司清怀一甲的称誉也自此成了世族一称最高的名誉,誉为‘与国同寿,与民同兴’,禄印司陪同皇陵入葬,千古无二,青史载名更是殊荣。”

“那哪里是香醉楼有位美的出名的花魁,委实是红尘乱世无有净土容身这尊鸿恩大佛,才在那风尘之地提曲做楼,一介女子尚且能够点评天下大势前后五百年,那天下苍生又岂能不知吕见祥之志?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年仅十二芳龄的姚姬身在香醉楼早就见惯了人情冷暖,她自是知道自己一介女子,红尘中掀不起多大的浪花,能在此容身,也不过是念着前朝禄淫司匡扶为民。

老板娘“朱露”更是个不凡女子,那所谓的香醉楼听着的确是那风月之地不错,实则却也不过是一个听曲闻风的舞楼,多的,都是诸如姚姬那般的有才却无处容身的苦世女子。

然世人的偏见即是如此,花魁一名,也不过是姿色佳众而被纨绔且尚有些墨水的公子哥少爷们的点评罢了,在那花帘幕后,这位奇女子也不过寻常人家一般。

然姚姬大儒之后,又岂是胸无点墨之人?在那个被吕见祥开辟的盛世下,庙堂的纷乱也仍旧显而易见,只是他们忘却了这盛世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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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年仅十二芳华的姚姬就写下了《烛台吹雷》这篇千古名篇:

“经书难成智略,天上文人,地上宫阙;不知琼楼高几许,云遮星月,沉幕山河;倘见巾旗飞絮,秋吹山听,不知屠苏;才见盛世得红颜,玄门似锦,书玉成华。”

“勾月成对明星,云渐微,听惊雷;过眼锦旗飘如乱,红山涂炭,遮蔽明灿;却忘清逍不客,拂下清幽,快意如仇;千载成名高中就,去数名流,尽掷杯酒。”

吕见祥抢娘子那天,走的那趟春风十里,是姚青采这一生最短最慢的路,她只是羞艳的在他怀中,虽多活了那江花红胜火的万万里,却躲不过吕见祥这命途如注定的穿心一箭。

“也是到头来,吕见祥终得抱美人,是他这个狂生撇却众生,在梳去俗世的百愁后,争得风流。”

“所以聪明的女子并非上御出云那般出世惊鸿睥睨众生,而恰巧是姚姬那般坐听风起,俯瞰云山。”

“她本就是这人间最浓郁的烟火,淑风百媚就是市井百态,而诸如她这等红颜,在凡尘中自然是不胜枚举,可这对于她的一生,却恰逢此道。”

“以她上御出云的得天独厚,今后神骁未必不能再出一位裴心平,只可惜一错再错所图太大,举起这王权,却祸害了志业,毁了一身铅华。”

她听着这些也是频频点头,却也偶尔皱下眉头,到了最后也是灿烂一笑。

她只觉得,他的要求太高,对一个怀有执着的女子如此要求,未免强人所难。

他自然是清者自清,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总结当然言之有理,可上御出云雾里看花不明就里,岂会又像他神白须那般澄澈?

可她也觉得,话里有话说的在理,因为她是见识过的,无论是同李世卿与虎谋皮,还是在半宝川的雷厉风行,每一步的决断,都准确无误的落实在关键点上。

所以他能如此的大做文章,也是情有可原,神白须的确有那个资本。

而每每听他说的这些她都知道而且也都熟记于心的古记史篆,她就每每耳目一新大开眼界。

许多儿时诸多难以理解直至现在也不明就里的道理,到了他这里,都如竹筒倒豆子一样简单明了了。

“可小夫子难道不也觉得这些道理委实太大了吗?顶在一个小女子的头上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况且,身在迷雾不自知,是不似旁观者说的那般透彻的。”

“第二个裴心平,那得是多得天独厚的天纵之才才能担得起的头衔啊,神骁九千年来数不尽的名流追逐的不就是这殊荣吗?可又有多少,都已经走到棺材里了还不知天命,这等的评份,何其荒谬。”

“也就你神白须征御敢说这样的话了。”

神白须听了这话也不自觉的笑了,这种话,他听过可不止一两次了,而他又想起当日九龙瑶台前那一位位不可逼视的煌煌神君,也是,这样的话也就他才敢说了。

可他也不是没接触过这些神明的另一面,只是仅此一帜的殊荣都让神白须占了去,才熏陶出了这般心胸。

登高望远,本身就需要有百折不挠的能耐才登得上这绝顶,神白须走到今天又何尝不是一步一个脚印,哪怕是同神明做赌,也未必见他皱过半点眉头。

而从姜泽岚的评价中可以得知,他这个人,在驱使自我意志的时候,是看不到自己的,所谓使命必达,其实也是一种不择手段。

可如青衣说出来,却只是觉得调趣,于是他停了下来,伸手摁在她的唇上,在这金色的麦田中,两人于悦然间深深吻,风吹簌簌,红颜如媚。

“人间花好,世人才苦苦相留。”

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又刮了刮她的鼻尖,在她脸红轻吐气中再吻了她。

是夜,也是星穹吐露璀璨时刻,藏锋山落钗峰明月当悬,普照众生,山间青岚微微几许来,吹拂青峰。

神白须最终还是不愿去住那门内执务安排的香庭别院,他终究是受不了那些脱离俗世红尘的无忧缱绻,本就是一介布衣血肉之躯,自然眷恋那人间的烟火。

他在峰下别地的稻田处挑了一处僻静地,右逢流水,左见高山,凉院内别无景置,对照月冷的石板桌凳。

抬首即是远山的江山万里,延绵山势泼墨一般的水墨画,惹人牵恋,院内石溪,清清冷冷几尾锦鲤寻风捕月,寂静来风,吹动一款桂花摇。

月下,一袭黑衣的神白须手中夹着一张又一张一叠又一叠的信报,隔着风吹能看到上头其实也不过寥寥几字。

大致上都是一些近段时间的境况报告,纸上笔记公正轻瘦,细镂如翠,落款精致,神白须大致上打字得知不是出自周登楼之手。

而最后一封信件上落款“南宫彦”,这三字的出现令古井无波的神白须的思绪微微惊起涟漪,只觉得这女子也是大胆,好言相劝也劝不住。

而这信封竟然还有督要司执掌林沛的印案,就更让神白须觉得南宫彦是动用了千机门的立场写的这封信给他,也是挑明了立场,是十二门唯一一个表率,也是最先表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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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神白须觉得草率,却也合乎那奇女子的作风。

“这南宫彦也是胆大包天,真就以为千机门万年传承是铁王八岿然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