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草原秋风

水源,成了比敌人更可怕的敌人。沿途找到的几个小水洼,水质苦涩不堪,喝下去仿佛在吞咽一把沙子,还带着一股腐烂水草的腥臭。许多士兵喝了之后,开始腹痛、腹泻,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常遇春没有搞任何特殊。他的中军大帐,和士兵们的帐篷一样,在风中摇摇欲坠。他吃的,是和士兵们一样的、硬得能硌掉牙的军粮饼;他喝的,是同样苦涩的地下水。夜晚,他一样在寒风中宿营,只是他睡得更少。

他时常会披着那件黑色的斗篷,独自一人,像幽灵般在营地里穿行。他会走到士兵们的营帐边,掀开帐帘一角,看看他们的伤势,听听他们的抱怨。

在一个角落的帐篷里,一个名叫“狗子”的年轻小兵,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此刻正脸色蜡黄地躺在冰冷的草地上,浑身筛糠似的颤抖。他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因为脱水而嘴唇发紫,眼窝深陷。他闭着眼睛,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娘……我想喝家里的甜酒酿……甜的……”

常遇春默默地蹲下身,高大的身影将小兵完全笼罩。他解下腰间的水囊,那里面是他特意为自己留下的一点点相对干净的清水。他拧开囊盖,倒出一点清水在随身的布巾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一种与他威猛形象截然相反的温柔,轻轻擦拭着小兵干裂起皮的嘴唇。

清凉的布巾触碰到嘴唇,小兵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在梦中感受到了一丝慰藉,喃喃声也渐渐平息了。

常遇春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兵擦拭着。周围的几个士兵看到了这一幕,都愣住了。他们看着自己的大将军,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常十万”,那个威严得如同神只的统帅,此刻却像一个慈爱的兄长,在照顾自己生病的弟弟。

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他们心中的寒冷、疲惫和绝望。他们默默地站起身,将自己的被子,又往狗子身上盖了盖。一个老兵,从怀里掏出半块珍藏的、已经干硬的麦饼,掰了一小块,用水泡软了,准备等狗子醒来喂给他吃。

这一刻,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激昂的战鼓,但一种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力量,却在整个营地中悄然凝聚。他们的将军,不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战神,更是那个会为他们擦拭嘴唇、与他们同甘共苦的兄长。为了这样的将军,别说是深入草原,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愿意闯一闯。

夜深人静,当整个营地都沉入梦乡(或者说,是冻得昏睡)时,常遇春偶尔也会独自一人走出营地,登上附近一座光秃秃的小山丘。

他站在山丘顶上,任凭狂风吹动他黑色的斗篷,猎猎作响。他望向南方,那是金陵的方向,是大明都城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家。

他会想起妻子蓝氏温柔的笑。她总是那么安静,无论他带回多少战功和荣耀,她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不变的关切和一丝淡淡的忧虑。她会为他温上一壶热酒,听他讲一些战场上的趣闻,却从不追问那些血腥的细节。

他还会想起自己那几个尚在蹒跚学步的儿子。他离开时,最小的那个还抱在怀里,软软的一团,身上带着奶香。他仿佛能听到他们咿咿呀呀地叫着“爹爹”,伸出小手,要他抱。

那一刻,他不是大明第一战神,不是常十万,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一个思念孩子的父亲。风,吹动他鬓角几缕早生的白发,也吹动了他心底最柔软、最温暖的思念。这份思念,是他在冰冷残酷的战场上,唯一的精神慰藉,也是他必须拼死守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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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打完了这一仗,就回去好好陪陪你们。”他对着南方的夜空,轻声对自己说。声音很轻,瞬间就被呼啸的北风吹散,融入了这片苍凉而广袤的草原。

这草原的秋风,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将明军将士的筋骨雕刻得愈发坚硬,也将他们最后的疲惫和怯懦,从灵魂深处吹散。常遇春知道,决战的时刻,不远了。而元军那头受伤的狼,也快要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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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大军在一处背风的洼地扎营。黄昏时分,风势渐小,天边的云层被夕阳染上了一抹诡异的血红色。

常遇春正在地图前与李文忠等几名心腹将领商议下一步的行军路线,一名斥候营的什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恐与兴奋交织的复杂神情。

“大将军!大将军!西边……西边三十里外,发现……发现元军踪迹!”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什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