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冷。” 孩童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小手抓着他的衣襟瑟瑟发抖。
慈航道人解开道袍,将孩子裹在里面,用体温温暖着他。他想起阿竹的破庙,想起李秀娥的菜地,想起赵勇的长枪,那些在红尘中收集的温暖,此刻却无法驱散眼前的寒意。
“你说…… 人死了会去哪里?” 孩童突然问,眼睛紧闭着,像是在说梦话。
慈航道人望着井口的血色天空,喉结滚动:“会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有吃不完的米饭,有穿不完的衣裳,还有爹娘陪着。”
“那真好,” 孩童的嘴角露出丝笑意,“我要带着娘的银镯子去,她总说那是好东西。”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悠长,小手软软地垂落,再也没有动过。
慈航道人僵在原地,怀里的身体渐渐变冷。他颤抖着探向孩子的鼻息,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三光露不受控制地涌出,将孩子的身体包裹住,却只能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模样,无法唤醒那停止的心跳。
“为什么……”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茫然,“我能活百亩田,却救不了一个孩子?” 玉净瓶突然发出声脆响,一道新的裂纹蔓延开来,青色露水顺着裂纹渗出,落在地上,化作一滩暗红色的水渍,像滴凝固的血。
远处传来商军的呐喊,他们在搜寻最后的幸存者。慈航道人小心翼翼地将孩童放进枯井,用木板盖住井口,上面压了块大石头。他将那只张婆婆纳的布鞋放在木板上,又撒了把从袖中掏出的豆子 —— 或许,这些坚韧的豆子能在黑暗中发芽,陪着孩子去往那个没有战争的地方。
他走出院子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烽火台的狼烟渐渐散去,露出被熏黑的台体,像个巨大的墓碑。城中的火势已经减弱,只剩下残垣断壁在冒烟,偶尔有几声零星的哭喊,很快又归于沉寂。
商军正在清理战场,将百姓的尸身堆在一起焚烧。慈航道人混在俘虏中往前走,玄色道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了血污和尘土。有个商军士兵用长矛戳了戳他的后背:“快点走,别装死!”
他踉跄着跟上队伍,目光扫过那些被押解的百姓 —— 大多是老弱妇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被抽走了魂魄。有个怀抱婴儿的妇人突然发疯似的冲向商军,被一刀砍倒,婴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短暂的啼哭,随即被马蹄踏碎。
慈航道人的脚步顿住,胃里翻江倒海。他看着那滩迅速蔓延的血污,突然觉得自己的道心在动摇 —— 如果慈悲无法拯救众生,那修行还有什么意义?如果甘露只能滋润土地,却浇不灭人心的邪火,那玉净瓶还有什么用?
“看什么看!” 士兵的长矛再次戳过来,划破了他的手臂,血珠渗出来,滴在干涸的土地上。
慈航道人没有躲闪,任由血珠滚落。他想起元始天尊要的三样信物:那颗未被污染的童心,此刻已经冰冷;那滴为众生而流的眼泪,早已干涸;那缕从苦难中生出的希望,在烽火中烧成了灰烬。
队伍走到城门口时,他突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 王二牛!那个背着孩童的汉子被绑在木桩上,身上布满了鞭痕,却还在对着俘虏们大喊:“别放弃!西岐的救兵就要来了!” 商军的将领狞笑着举起长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圆睁着,望向南方 —— 那是西岐的方向。颈腔喷出的血溅在慈航道人的道袍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他想起王二牛说过 “仙师放心,我们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此刻才明白,有些期望终究会被战火碾碎。
他随着俘虏队伍走出望舒城,回头望了眼这座已成废墟的城池。阳光透过烟尘照在断壁残垣上,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幅被撕碎的画卷。他忽然觉得袖中的稻草人在发烫,掏出来一看,那用稻壳编的小人已经被血浸透,手里的小玉净瓶碎成了两半。
商军将俘虏赶到渭水边,准备集体处决。慈航道人看着浑浊的河水,想起自己曾在这里引来甘露滋润良田,如今却要看着无辜的百姓被淹死。他的灵力所剩无几,玉净瓶上的裂纹越来越多,三光柳枝条彻底枯萎,像根烧焦的柴禾。
“南无阿弥陀佛。” 他下意识念出佛号,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微弱。这是他在红尘中学到的佛号,此刻却无法带来任何慰藉。
就在商军准备动手时,远处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西岐的救兵到了,姜子牙的帅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商军见状不妙,急忙下令屠杀俘虏,混乱中,慈航道人被推搡着掉进了渭水。
刺骨的河水裹着碎冰碴灌入鼻腔,他奋力挥动的手臂被暗流死死缠住。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腥甜,每一次挣扎都扯裂浸透冰水的衣料,铅块般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浑浊的水面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时,他恍惚看见河岸那株歪脖子柳树 —— 今早还系着他给女儿编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