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司马懿忽然开口,声音平缓,却让司马昭心头一跳,“你今日弈棋,过于计较边角得失,束手束脚,失了全局视野。”
他并未看儿子,目光仿佛穿透了棋盘,望向更远处。“西陲刚来的军报,蜀将姜维再次出石营,经董亭,南安太守陈泰正与之相持。姜维此人,惯会联结羌胡,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根基建在沙土之上。羌胡各部,利益纷杂,岂能真心为其所用?加之蜀道艰难,粮秣转运维艰。此等攻势,汹汹而来,实则为疥癣之疾,只需扼守要冲,坚壁清野,静待其粮尽兵疲,自可退敌。”
话音未落,司马懿手腕一沉,那枚黑子“啪”的一声脆响,决绝地落在了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位之侧!这一落,全然不顾右下角那块尚在苦苦求活的黑棋大龙,转而于中腹构筑起一片磅礴浩瀚的势。
“看到了吗?”司马懿终于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古井寒潭,直直看向儿子,“边角数子,已成孤棋,陷入重围。若强行去救,则全局被动,处处受制;若果断弃之,则海阔天空,中腹顿成席卷之势。这,便是‘弃子争先’。”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一切伪装,直刺司马昭内心最彷徨的角落:“治国、齐家、乃至……立身存续,亦是此理。些许虚名,一时之仁,乃至骨肉温情,在某些时候,皆可能是需要果断舍弃的‘边角孤子’。欲行大事,廓清寰宇,拯社稷于将倾,岂能一味顾念浮名与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优柔寡断,乃取祸之道!”
司马昭浑身剧震,仿佛有一道冰冷的雷电从头顶劈入,贯穿四肢百骸。他死死盯着棋盘,那惊世骇俗的“弃子”之举,与父亲冰冷彻骨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将他连日来的屈辱、恐惧、疑虑瞬间击得粉碎。一股混合着绝望、明悟与决绝的寒流,从心底深处汹涌而出,迅速冻结了那些残存的柔软。
夜深人静,司马昭独自坐在“静兰苑”的书房里。案头,一盏孤灯如豆。他缓缓铺开一卷空白的竹简,取过狼毫笔,蘸饱了浓墨。
运笔沉稳,力透简背。
两个字赫然浮现——“韬晦”。
他放下笔,静静凝视着这两个字,目光深处,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沉寂。当负责与司马师那边联络的家臣司马亮悄步进来,低声禀报“大公子麾下之人,近日与西市几个知晓内情的混混起了龃龉,恐怕……”时,司马昭只是眼皮微抬,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吩咐道:
“知道了。一切……依兄长之命处置。务必干净利落,勿留后患。”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