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部分魏军都有序登岸,整个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然而,就在最后一波负责断后的弩手也脱离水面,踏上东岸之后,司马懿立于河岸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做出了一个让全军上下都震惊无比的命令。
他忽然挥动手中马鞭,指向堆积在岸边、刚刚完成运载任务的数百艘大小舟筏、羊皮囊,以及所有用来搭建浮桥的木料、绳索,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焚!全部焚毁!一艘不留!
太尉!三思啊! 司马昭第一个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他身后,几个刚刚登岸的将领也几乎要踏前劝阻,连一向沉稳的胡遵也面露极度震惊之色。焚毁渡河工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这已经过河的先头部队,将彻底失去与西岸的联系,失去后勤补给,失去退路!
但是,司马懿的亲兵卫队执行命令从不犹豫。士兵手中的火把,已经毫不犹豫地掷向了那些早已泼洒了桐油的船只和材料。烈焰轰然而起,如同一条苏醒的火龙,瞬间吞噬了堆积如山的渡河器材,火舌疯狂蹿升,噼啪爆响,将半条辽水映照得如同白昼,翻腾的火焰倒映在暗沉的水面上,仿佛整条河流都在燃烧、在沸腾。
冲天的火光中,司马懿猛地扯动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重重踏碎一块飞溅过来的燃烧船板,激起的火星溅上他花白的须眉,他却浑然不觉。
将士们! 他的声音如同沉雷,又如同洪钟,竟生生压过了火焰的咆哮和河水的呜咽,清晰地撞进岸边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士卒耳中,今日焚舟,非为绝尔等生路!
他手中的剑豁然出鞘,在火光照耀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剑锋直指东北方那片黑暗的、未知的、隐藏着襄平城的方向:
此乃焚尽犹豫!焚尽怯懦!焚尽一切后退之想!
襄平城内,公孙渊逆贼,此刻必在温酒赏舞,醉生梦死!尔等父母妻儿于中原故土饥寒交迫之地,此贼却筑金屋以藏美姬,刮尽民脂民膏以饱私囊!
陛下赐我黄钺,授我专征之权,非为观此辽水汤汤,非为忍此国贼猖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撕裂了辽东风寒料峭的夜空:
乃为斩此国贼!乃为复此朗朗乾坤!乃为今日过后,让辽东万里山河,皆知王法浩荡!让天下兆民,皆颂我大魏天威!
此战,有进无退!有胜无败!功成之日,封侯赐爵,陛下不吝重赏!随我——杀!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焰在疯狂燃烧,吞噬着一切。
突然,队伍中,那个曾经在行军路上得到司马懿貂皮裹脚、来自幽州的少年士卒,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长戟高高举起,带着哭腔嘶声哭喊:愿随太尉!荡平襄平!诛杀国贼!
这一声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愿随太尉!
荡平襄平!!
杀!!!诛杀国贼!!!
怒吼声先是零星响起,随即迅速连成一片,最终汇成一股狂热的、足以排山倒海的怒潮!之前所有的恐惧、犹豫、疲惫和对未知的茫然,都在这一刻,被这冲天的烈焰、被统帅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决绝,烧得干干净净!将士们的双眼,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只剩下同仇敌忾的愤怒和嗜血的赤红!
司马懿拨转马头,不再看身后那沉入河底、化作余烬的归途,也不再看那滚滚升腾、直冲霄汉的浓烟。初升的朝阳正挣扎着穿透弥漫的烟霾,将冰冷而锐利的光辉,洒在这支深入敌境、义无反顾的孤军身上。
大军如同解冻后奔腾咆哮的辽水,无可阻挡地朝着东北方,那座仿佛已能在地平线上望见隐约轮廓的襄平城,汹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