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民...罪民绝无虚言!绝无虚言! 田韶连连叩首,被亲兵带了下去。
帐帘落下,中军帐内却瞬间炸开了锅。
毋丘俭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性情刚直,又是持节副帅,说话毫无顾忌:太尉!此事万万不可!此人来路不明,仅凭一番哭诉、一块破玉,安知不是公孙渊与卑衍设下的诱敌之计?辽水天险,一旦中伏,我军半渡而击,四万将士将葬身鱼腹,悔之晚矣!太尉三思啊!
毋丘将军所言极是! 牛金也皱着眉头附和,太尉,渡河作战,非同小可。将此全军性命攸关之事,系于一陌生商贾之言,太过行险了!
末将也以为不妥!
太尉,还是应从长计议...
帐内多数将领纷纷出声反对,意见几乎一边倒。就连司马昭,也面带忧色地看着父亲。
面对众将的质疑,司马懿却并未动怒,反而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他抬手,止住了帐内的喧哗。诸君稍安勿躁。 他缓缓拿起案上那块玉玦,将其展示给众人,诸君可知,老夫为何愿信他几分?
众将目光都聚焦在那块玉玦上,面露不解。
诸君请看,司马懿指着玉玦上的纹路,这些缝隙之中,嵌满了细微的盐晶。此非一朝一夕之功,需数十年,甚至更久,常于盐场核心之处,受咸风卤气日夜浸润,方能渗入玉质肌理,形成此等景象。此物,做不得假。
他放下玉玦,继续道:再者,诸君可曾留意他的那双手?粗糙皲裂,指节变形,指甲缝藏污纳垢,那是长年累月与盐块、卤水、工具打交道的手,绝非握刀持剑之手,也绝非细作能伪装出来的细节。
司马懿站起身,走到辽水地图前,手指点在南线:方才俘虏供词,诸位也都听到了。杨祚沉溺享乐,卑衍争功心切,二人不和,军粮克扣严重,士卒怨声载道。此乃敌军内部之‘虚’。 他的手指猛地向北移动,重重点在田韶所说的哑口滩位置,而田韶此人,其悲愤之情,家破人亡之痛,不似作伪。其玉玦、其双手,皆证明他盐场主人的身份。他所言渡河点,地处偏僻,符合其利用私盐通道的过往。此乃我军可趁之‘实’。
他环视帐内诸将,声音沉稳而有力:用兵之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公孙渊、杨祚料我必攻其南线重兵防守之处,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从其北路看似险峻、实则空虚之处潜渡!此正合兵法出奇制胜之道!况且,田韶此人,我会命胡遵派人十二时辰紧盯,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渡河先锋,亦会分批进行,以策万全。诸君,还有疑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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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一片寂静。司马懿这番层层递进、有理有据的分析,结合了物证、人证和敌方情报,彻底说服了众将。毋丘俭张了张嘴,最终也是默然无语,缓缓坐了回去。
既然无疑问,那便听令! 司马懿精神一振,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牛金听令!命你率五千人马,携大量旌旗、鼓噪民夫,于南线大张旗鼓,广布疑兵,多设营灶,务必做出我军主力即将从此地强渡的态势,将杨祚的主力牢牢钉在南岸!
胡遵、夏侯霸听令!命你二人即刻从各营挑选一万敢死精锐,检查装备,饱餐战饭,入夜后随田韶从哑口滩潜渡!胡遵负责指挥渡河,夏侯霸负责登岸后的突击与巩固滩头!
毋丘俭听令!命你率本部人马为第二阵,待胡遵部成功登岸并发出信号后,立即跟进渡河,渡河后迅速建立稳固桥头堡,掩护后续大军!
其余诸将,各守本营,听候调遣!
一道道军令清晰明确,如同水银泻地。众将轰然应诺,方才的疑虑与争执瞬间被临战的紧张与肃杀所取代。
子夜时分,辽水西岸万籁俱寂,只有河水永不停歇的奔流声。在远离魏军主营数十里外的北线哑口滩,一场决定胜负的潜渡行动悄然展开。
司马昭牵着战马,跟在父亲身边,随着前锋部队缓缓踏入冰冷刺骨的河水。初春的辽水,寒意依旧深入骨髓,瞬间穿透了厚重的戎服和铠甲,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耳边只有哗哗的涉水声、马匹压抑的响鼻,以及上游融化冲下的细小冰凌轻轻撞击在甲片上的清脆声响。
对岸,黑黢黢的树林像一头匍匐的巨兽,寂静无声。突然,林中惊起一群宿鸟,扑棱棱的飞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紧接着,隐约传来几声短促而沉闷的兵刃交击声和人体倒地的声音——那是先期潜入对岸的、由胡遵亲自挑选的死士,正在同步清除辽东军布置在哑口滩附近的少数哨探。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当司马懿的坐骑踏碎岸边的残冰与淤泥,稳稳踏上辽水东岸那初春尚且僵硬的土地时,老帅那件玄色大氅的下摆,早已被河水完全浸透,此刻冻成了硬邦邦、沉甸甸的铁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