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骠骑将军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司马懿已换下戎装,只着一件深青色常服,坐在书案后。司马师与司马昭分别坐在下首的蒲团上。室内的空气仿佛比窗外深秋的夜更沉几分。
“父亲今日声望已达顶峰,陛下封赏亦厚,”司马师先开口,眉头微蹙,“雍凉兵权仍在,足见倚重。眼下看,似乎是稳如泰山。”
司马昭紧接着说道,语气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利和一丝不安:“不然!大哥,你想,诸葛孔明这颗压在我大魏心头十年、也压在父亲肩头十年的巨石,如今一朝搬去。往日陛下与父亲是君臣,更是共度危局的倚仗。如今外患骤去,这‘倚仗’二字,分量还剩下几分?”他看向父亲司马懿,继续剖析:“曹昭伯那些人,往日虽嫉恨父亲,但碍于蜀虏大敌当前,尚不敢过于放肆。如今呢?他们岂会坐视父亲挟此不世之功,稳坐关中?只怕弹劾父亲‘拥兵自重’、‘养寇已成’的奏疏,明日就会摆在陛下案前!陛下今日越是信重,来日听闻的谗言便越多,这其中的平衡…怕是快要打破了。”
“昭弟所言,正是我心所虑。”司马师点头,转向父亲,“功高不赏,古来有之。如今蜀患暂平,我等手握重兵,身处嫌疑之地,下一步该如何落子,请父亲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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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静静听着两个儿子的分析,手中一枚温润的玉如意在指间缓缓转动。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看不出波澜。
“尔等能有此见,已算入门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但只看到了危险,未见生机。尔等可知,诸葛孔明新丧,蜀中暂无大才,我军为何不乘胜追击,直捣成都?”
司马昭不假思索:“自是因我军久战亦疲,需加休整,且蜀道艰难…”
“此皆表象。”司马懿打断他,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声音压得更低,“更因‘飞鸟尽,良弓藏’。若此刻蜀汉即亡,陛下与洛阳诸公,明日便会觉得我这雍凉都督,与十万关中将士,是冗费了。”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司马师与司马昭皆是一凛,仿佛一道冷电划过心头,顿时明白了父亲话语中那冰冷而现实的玄机。
“曹昭伯等人,岂会容我安坐?”司马懿重复了司马昭先前的话,语气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嘲讽,“他们看到的,是为父新增的食邑与荣耀,却看不到这荣耀之下,方是真正的悬崖。蜀汉在,我等便是国之干城,不可或缺;蜀汉若亡…”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鸟尽弓藏”的寒意已然弥漫在整个书房。
他放下玉如意,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点:“真正的权力,不在于位极人臣的虚名,而在于...”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在于‘被需要’。”
司马师眼中光芒一闪,彻底明白了父亲的战略:“父亲的意思是,我们非但不能急图灭蜀,反而要…让朝廷觉得,西陲离不开我们。存在一个适度强大的敌人,有时比彻底消灭它,对我们更为有利。”
“不错。”司马懿颔首,对长子的领悟力表示赞许,“从明日起,我们需做三件事。”他的思路清晰无比,开始部署:
“其一,我会上表,详陈蜀地虽失诸葛亮,然山川险峻未改,姜维、王平辈仍堪一战。建议加固陇右、上邽、陈仓诸城防务,深沟高垒,广积粮秣,以为长久之计。 要向陛下表明,诸葛亮虽死,汉中犹在,隐患未除,关陇仍需重兵良将镇守。”
“其二,”他看向司马师,“关东根基不可轻忽。你二人要加紧与太原王氏、河东裴氏、河内荀氏等家的往来,但务必低调,以诗文清谈为表,互通声气为实。朝中若有动向,需第一时间知晓。”
“其三,”他最后叮嘱,目光严肃,“军中根本,在于将领。郭淮、孙礼、邓艾、州泰等人,务必要维系紧密。他们是我们在关中的手足与耳目,荣辱与共。”
“父亲此策,是以固守代进取,以‘边患未靖’为由,行…持重自固之实。”司马师总结道,心中对父亲的深谋远虑叹服不已。
“正是持重自固。”司马懿肯定道,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了洛阳城中无数双窥伺的眼睛,“记住,接下来的朝堂之争,比的不是谁更强势,而是谁更沉得住气,谁能让自己始终‘被需要’,谁能…活到最后。”
司马师与司马昭相视一眼,皆肃然点头,将父亲的每一句话都刻入心中。
“去吧,”司马懿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明日还有早朝。”
二人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