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目光都不自觉地转向了司马懿。他通常沉默,但每次开口往往一针见血。
只见司马懿缓缓抬起头,目光却仍停留在沙盘上那道他自己划出的“马陵道”上,仿佛刚从一场深沉的思考中醒来。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与兄长和弟弟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
“庞涓若不贪功急进,分派斥候前后探查,孙膑此计未必能成。”他顿了顿,继续道,“孙膑非以力胜,而以智胜。非以杀为乐,而以战止战。若不用此计,齐军或败,败则国危。他救了他的国,何错之有?”
这番完全从策略和结果出发的冷酷分析,让塾堂内一片寂静。司马孚似懂非懂,但被二哥话语中的冷静震慑;司马朗欲言又止,眉头蹙得更紧。
而最惊讶的是司马徽。他教了这么多年书,从未见过一个七岁孩童能如此迅速地穿透道德表象,直抵战略核心,甚至提出反向推演(庞涓该如何防范)。
先生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目光却骤然定在司马懿面前的沙盘上——那上面清晰地画着马陵道的示意图,埋伏点标记得精准无比,甚至连齐军可能的射击方向都有箭头暗示。
这一刻,司马徽真正理解了司马防那句“此子性情异于常儿”的含义。
他压下心中的震动,缓缓道:“仲达所见,确实...独特。”他选择了一个中性词,“兵者,诡道也。孙膑用智不用力,确为兵家上策。然,”他话锋一转,看向所有学生,“治国平天下,终须以仁德为本。权谋之术,可用而不可恃,可习而不可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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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司马懿一眼。
课后,孩子们得以在庭院中休息一刻。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却化不开三兄弟之间某种无形的紧张气氛。
司马孚还在想着刚才的故事,小声嘟囔:“可是...死了好多人呢...孙膑和庞涓还是师兄弟...”
司马朗轻轻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安慰道:“所以圣人云,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他说着,目光转向司马懿,语气温和却带着规劝,“二弟虽言之有理,然治国安邦,终须以正道行之。权谋机变,终非根本。”
一直沉默望着枯枝的司马懿忽然转过头来。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显得那眼神格外清亮,也格外冷静。
“兄长以为,如今天下,可行‘正道’否?”他忽然反问,声音不大,却让司马朗一时语塞。
不等兄长回答,司马懿已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父亲昨日言,冀州又起蝗灾,百姓易子而食。朝廷宦官当道,卖官鬻爵。边疆鲜卑扰境,守将怯战...若外敌来犯,我们是该与他们讲仁德正道,还是该用孙膑之谋,保境安民?”
他目光扫过两位兄弟:“庞涓中计,非因孙膑诈,而因他贪和愚。乱世之中,唯结果论成败,生存方是首要。若无护国之智,纵有万千仁德,也不过是他人砧上鱼肉。”
这一番话从一个七岁孩童口中说出,其冷静、其锐利、其冷酷的现实主义,让司马朗和司马孚都怔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尤其是司马孚,他看着眼前的二哥,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那个平日沉默寡言、学习优异的二哥,内心深处竟藏着如此...令人心悸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