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顺着湿透的布料,一点一点,缓慢又执着地往骨头里钻。
可戚清辞感觉不到。
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维持着探向晏北玄鼻息的姿势。
脑子里,那几个字不断地重复,盘旋,冲撞。
不让你陪葬。
不让你……陪葬。
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戚清辞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他知道了。
晏北玄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在人前滴水不漏的伪装,知道他夜深人静时的辗转反侧,知道他处心积虑想要的“死遁”,更知道他那份深埋心底,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对于戚氏一族被株连的恐惧。
晏北玄全都知道。
所以,在被自己“推”下山崖,在生命悬于一线的最后关头,那个男人想的不是江山社稷,不是刺客是谁,甚至不是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他在想,别吓着戚清辞。
小主,
他在想,朕死了,你也不用死。
戚清辞的胸口一缩,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想不通。
怎么会有人这样?
这不合常理。
这不该是一个帝王会有的念头。
一个帝王,被人背叛,被人推下悬崖,难道不该是滔天的恨意与杀机吗?
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该是下令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诛其九族,用最酷烈的手段来洗刷自己的屈辱。
可晏北玄没有。
他醒来,看到自己,第一句是问他有没有事。
他耗尽最后的力气,是告诉他,别怕。
疯了。
这个男人,从头到脚,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戚清辞的喉咙发紧,鼻腔深处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涨意,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扭曲,变形。
晏北玄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脸,溪边被压倒的草,远处黑沉沉的树林,都化作一团模糊的色块。
他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一滴温热的液体脱离眼角,划过他冰冷的脸颊,最终坠入他膝下的溪水里。
那滴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那样消失了,被溪流带走,去往不知名的远方。
他竟然会为这样一个疯子……
不。
他没有。
那只是溪水。
对,是溅到脸上的溪水。
“找到了!陛下在这里!”
一声暴喝从林子深处传来,打破了溪谷的寂静。
是萧烈的声音。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枝叶被踩断的噼啪声,正由远及近,飞快地朝着这边靠近。
戚清辞身体一僵,混沌的思绪被这道声音强行拉回现实。
用最快的速度抬起手,用那只沾满了泥水和血污的手背,狠狠在自己脸上一抹。
粗糙的砂石蹭过皮肤,带来一阵火辣的刺痛。
这股痛意让他彻底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压下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现在必须做点什么。
他转过身,看到几道身影已经冲出了树林,正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跑来。
火把的光,在昏暗的谷底跳动,将周围的景物照得忽明忽暗。
戚清辞扶着身旁的岩石,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冰冷的溪水里站了起来。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跪姿和寒冷而麻木,他晃了一下,险些再次摔倒,但还是强撑着站稳了。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奔跑的身影,望向更远处的黑暗。
那里,应该有通往外界的路。
“快!”
他张开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涸得快要冒烟,发出的声音破碎不堪。
清了清嗓子,用尽自己此刻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朝着来人的方向嘶声喊道。
“传御医!”
火把的光越来越近,萧烈那张写满惊惶与焦急的脸,清晰地出现在戚清辞眼前。
他冲到溪边,看到躺在水里的晏北玄,腿脚一软,差点跪下。
“陛……陛下……”
“他还活着!”
戚清辞的声音,盖过了萧烈的颤音,也盖过了哗哗的水声。
那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要救他。
必须救活他。
这个念头,在戚清辞的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
不再是为了自保,不再是为了撇清戚家的干系,更不是为了那个可笑的,想要逃离一切的计划。
只是……
不能让这个傻子,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