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城,镇南王府辖下第一雄城。高耸的城墙如同南疆的山脉,蜿蜒雄峻,城楼上旌旗招展,甲士林立,刀枪的寒光在日光下闪烁,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这一日,紧闭的城门罕见地裂开一道缝隙。一骑白马,驮着一个白衣身影,缓步而出,走向城外三里处,那孤身立于官道中央的年轻人。
城上数千守军,目光尽数聚焦于此。弓弦被无声地拉开,劲弩校准了方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那白衣入城的林青阳有丝毫异动,或城外停留等待的几位武道高人有任何接应迹象,顷刻间便是万箭齐发。
林青阳勒住马匹,目光平静地看向对面白马上的将领。那将领身着亮银麒麟铠,头戴束发金冠,面容英挺,眼神复杂,正是镇南王世子——朱不辞。
“林兄,”朱不辞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京师一别,不想再见,竟是如此光景。”
林青阳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澈依旧,仿佛能驱散周遭的肃杀:“朱兄,北疆风雪中并肩的情谊,青阳从未敢忘。今日前来,非为叙旧,实为这天下,亿万苍生,向王爷,也向朱兄,讨一个答案。”
朱不辞看着林青阳那双毫无畏惧、只有坦荡与坚定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北莽铁骑南下时,御蛮关共抗北莽的场景。
他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父王在安南殿等候。林兄,请随我来。”
“有劳朱兄引路。”林青阳拱手,策马跟上。
两骑一前一后,穿过那道幽深如同巨兽之口的城门。城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内外。
城内的气氛比城外更加凝重。宽阔的街道空无一人,两侧屋檐下、巷口,影影绰绰尽是手持利刃的精锐甲士。无形的杀气如同实质,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摧毁这孤身入城者的意志。
林青阳端坐马上,目不斜视,白衣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神色如常。他体内真气自然流转,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隐隐散发开来,将那弥漫的杀气悄然化解于无形。
这一幕,让暗处许多观察着他的军中高手,心中暗自凛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如今的林青阳已是当世武道绝巅之一了!
穿过数道戒备森严的门禁,终于抵达镇南王府的核心——安南殿。
殿宇恢弘,金碧辉煌。此刻,殿门大开,两侧甲士如林,一直从殿外排到殿内,鸦雀无声。大殿尽头,九级台阶之上,一张巨大的蟠螭龙椅中,端坐着一人。
那人身穿四爪坐蟒亲王袍服,面容与朱不辞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威严沧桑,一双虎目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他只是坐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大殿的中心,一股磅礴浩瀚、如山海般深不可测的气息笼罩全场,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正是雄踞南疆数十年,武道修为已达巅峰大宗师之境的——镇南王朱常烨!
林青阳步入大殿,在无数道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步履从容,直至殿心,停下脚步。他整了整衣冠,对着上方的镇南王,执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
“晚辈林青阳,拜见镇南王。”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朱常烨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殿下的年轻人。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向林青阳。
良久,朱常烨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林青阳……青冥子的徒弟。你师尊,可还安好?”
他开口第一句,竟是问及青冥子。
林青阳心中一动,知道这是破局的关键。他抬起头,目光迎向朱常烨的审视,道:“承蒙王爷挂念。家师因京师惨案,心力交瘁,更兼早年旧伤复发,如今已在闭关静养,抗暴同盟之事,暂由晚辈代行。”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晚辈临行前,家师曾有言:‘南疆朱常烨,武道君子,国之柱石。当年论武,乃老夫平生快事之一。”
此言一出,朱常烨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仿佛想起了数十年前,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与青冥子在那两国边界,以剑论武,最终惜败半招的场景。虽一开始乃是欲要开疆扩土的雄心,但最后变成了武者之间的惺惺相惜,无关权势,只为追寻武道极致。
“青冥子……他倒是还记得。”朱常烨的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丝,但目光依旧锐利,“但他教出的好徒弟,如今却要引兵犯境,做那乱臣贼子吗?”
“王爷明鉴!”林青阳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悲愤,“晚辈此行,非为作乱,实为清君侧,正人伦,救天下!”
他猛地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轴,双手捧起:“此乃悬镜司百户张骏,以命换来的绝笔血书!其中所载,字字泣血,句句含冤!王爷镇守南疆,护的是身后万千黎民,请王爷一观,看看那京师之内,陛下与国师,究竟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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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不辞适时上前,接过卷轴,呈给朱常烨。
朱常烨展开血书,起初目光尚显平静,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虽然已经提前读过万知楼的告示,但如今亲眼见到那百户的绝笔,看到那上面描述的“剜心取骨”、“数千生灵化为枯骨”、“京郊夜半,冤魂悲泣”……他还是难以保持平静。
他虽远在南疆,但对京师的一些诡异传闻亦有耳闻,只是碍于身份和忠诚,从未深究。此刻,这血淋淋的证据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啪!”
朱常烨猛地将血书拍在身旁的案几上,坚硬的案几竟被拍出一道裂痕。他胸膛微微起伏,显示出内心的剧烈波动。但他毕竟是雄踞一方的藩王,城府极深,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沉声道:“即便如此,此乃朝廷之事,陛下……或受奸人蒙蔽!尔等聚众造反,兵锋直指京师,便是臣子之道吗?可知此乃诛九族之大罪!”
“王爷!”林青阳毫不退缩,目光如炬,直视朱常烨,“若君王无道,以子民为药引,此等行径,已非蒙蔽所能解释!此乃绝灭人伦,自绝于天下!王爷请看如今局势!”
他踏前一步,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安南殿:“漕运命脉已断于临清府!边关大将如杨兴国老将军,已公然抗命!大晋一十三道,民心已失大半,官府威信荡然无存!这棵大树,内部早已被蛀空,只剩一个空壳!王爷此时若还要固守所谓的‘愚忠’,保的究竟是你朱氏的江山,还是那吞噬孩童心血的魔窟?!”
“江南道此刻已非朝廷之江南,而是天下人之江南!义师北上,非为征服,实为解民倒悬,斩除元凶!王爷此时开关,非是背叛,而是拨乱反正,拯救大晋国祚于即倒,挽狂澜于既倒!此乃大忠,非小节可拘!”
林青阳的话语,句句如刀,劈开朱常烨心中关于忠诚与道义的重重迷障。
“父王!”就在这时,朱不辞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哽咽与决绝,“林兄所言,句句属实!儿臣在北疆,曾与他并肩抗莽,深知其为人,侠肝义胆,心系苍生!义师汇聚天下正道,绝非乱匪!那京师惨状,人神共愤!若忠义不能两全,儿臣……儿臣愿择大义!恳请父王,为了这南疆万千百姓,为了我朱氏皇族的清誉,开关!迎义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