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说的就是这些?”
蓝厅内,克兰普的发言方才停止,我善意的询问便随之响起。
康拉德·克兰普刚刚结束了他的陈述,一份旨在为他自己,以及他所代表的势力,寻求某种体面结局的方案。
“是的,西拉斯,这就是我的方案。”
克兰普确认道,
“我认为,我们双方都能接受。”
他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平稳,仿佛其中的内容与己无关。
但却因用力过猛,而可被精确地解读为“强装镇定”。
“没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
他陷在沙发里,姿态竟与一旁失魂落魄的乔瓦尼·沃尔普有几分神似——都是一种仿若被抽去骨架、浑然无知的松垮。
然而,此刻,克兰普的脸上却寻不到丝毫失意。
他没有试图掩饰眼中的某种期待。
那是一种被逼上末路的赌徒在掷出骰子后,等待结果揭晓时的、混杂着紧张与自信、悲观与积极的神情。
一个鲜为人知的事实是,康拉德·克兰普并非愚蠢之辈。
即使他在面对我时,几乎没做过任何正确有力的判断。
他更接近于历史长河中那些特定的权力者,譬如路易·卡佩,或是赫伯特·胡佛
——他们并非缺乏智识,只是其思维模式被自身所处的环境与权力结构牢牢禁锢,以至于在面对超出范式的危机时,显得迟钝而错漏百出。
但在经历了阅兵日的剧变与这段时间的软禁后,他多半已经脱离了作为“总统”时的思维定势,开始基于冷酷的事实进行思考。
然而,他最终给出的,却依旧是一个令人失望的提案。
我能轻易地洞察其逻辑链条的起点,以及他自认为握在手中的那张底牌。
即便如此,即使在主观上情有可原,客观上的冒昧依然令人不悦。
不过,考虑到我们之间长期以来的情谊,我愿意给予他一些机会。
正如近代法理学家弗朗茨·冯·李斯特在其《德国刑法教科书》中,于论及“改善思想”时所强调的
——惩罚的目的,并非单纯的报复,而是为迷途者提供重返社会轨道的桥梁。
那么,在桥梁被彻底拆毁前,为他指出正确的方向,也不失为一种慈悲。
“您希望保留作为公民的基本权利,获得有限的政治活动自由,并继续担任您所在政党的领袖
——即便它将沦为一个影响力微弱的在野党。”
我为他概括道,将他的诉求浓缩还原为最本质的条款,
“您确认,这是您经过充分考量后的真实想法吗?”
“这是一个合乎现实的方案,西拉斯,合乎现实,而不是基于你个人的虚张声势。”
克兰普的回答带上了他一贯标志性的风格,简单直接、另辟蹊径、针锋相对。
“我一向诚实。”
“是吗?”
他反问道,身体随之坐直,展露出攻击性的姿态,
“你在国会上的演说,你公开发表的每一篇言论,我们之间每一次看似坦诚的交流……那些都算是‘诚实’吗?”
“那是战略需要。”
我平静地回应,
“作为一位资深的政治人物,您理应能看出我的意图——只要您足够清醒的话。
这个要求,我想,不算过分。”
“我一直不够清醒,所以我相信了你,西拉斯。
我现在清醒了,所以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
克兰普的语气骤然变得急促而暴躁,
“你就像那些最糟糕的律师,永远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说着最离谱的谎言!”
“社会从来离不开法律,人类则离不开欺骗。”
这并非一句信口开河的机灵话。
倘若听者能避开添加诸如“操纵”、“控制”、“利用”等前缀这一片面狭隘、容易指向道德评价与功利目的的误区,便能发现其背后充分的理论与现实依据。
文明的诞生和发展往往基于共识与规则,而任何人类集体的运作,都不可避免地会撞上其天生的生物特征
——源于人类思维与冲动的、为了生存与繁衍而进化出的伪装本能。
但很可惜,如那些普通人一样,克兰普并未尝试对其进行真正的理解与思考。
“如果我没有仔细思考,或许还会被你骗过去,西拉斯。”
他摇了摇头,
“但我知道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