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陪我唱一段吧。”黑影的声音软了下来,像当年在后台对他说私房话时那样,“就唱《霸王别姬》,你还是虞姬,我还是霸王。”
陈砚秋点头,抹了把泪,重新摆开身段。黑影捡起枪,与他并肩而立。油灯的光忽然亮了起来,照亮了台下——哪有什么观众,只有满地的积雪从破窟窿里飘进来,像极了当年撒满舞台的梨花片。
小主,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陈砚秋的唱腔不再沙哑,清亮婉转,一如十年前。水袖翻飞间,他看见黑影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脸上的烧伤褪去,露出当年英气的模样。
黑影跟着唱起来,嗓音浑厚,枪花耍得虎虎生风。两人一唱一和,一柔一刚,仿佛这十年的光阴从未流逝,仿佛那场大火从未发生。
唱到“贱妾何聊生”时,陈砚秋拔剑自刎,水袖遮住脸的瞬间,他听见黑影在他耳边说:“我等这出戏,等了十年了。”
再放下水袖时,黑影已经不见了。戏楼里的雾散了,油灯的光也暗了下去,只剩下满地的碎枪杆,像是刚燃尽的香灰。
陈砚秋走出戏楼时,天已经亮了。老刘头和伙计们在楼外等他,看见他手里的玉簪,都不敢多问。只有陈砚秋自己知道,那支簪子的缺口处,沾着点焦黑的粉末,像是烧过的戏服灰。
当天下午,凤鸣楼忽然塌了半边,压在雪里,再也没起来过。有人说,是陈老板和沈老板在里面唱了场绝响,把楼里的戾气都散了;也有人说,是那对戏骨终于解了心结,结伴去了该去的地方。
后来,陈砚秋回了江南,再没踏足关外。只是每年腊月二十三,奉天城里的老戏迷,总会听见南大街的方向传来两句唱腔,一句清亮如莺啼,一句浑厚似雷鸣,像极了当年那对红遍关内外的“活虞姬”与“铁霸王”。
黑土地上的雪,年复一年地落,覆盖了旧戏楼的残垣,却盖不住那些藏在唱腔里的执念。就像那支缺了翅膀的玉簪,虽有缺憾,却在岁月里,闪着温润的光,提醒着人们,有些情谊,哪怕隔了生死,也能在某个雪夜,借着戏文,重新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