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将法,对七岁的我,是顶顶好使的。我胸口一挺,“有啥不敢的!”
走到井边,日头已经西沉,把天边烧得跟灶膛似的。那口老井黑黢黢地蹲在那儿,井口像一只独眼,冷冷地看着我。不知怎的,靠近了,那股子阴凉气顺着裤腿就往里钻,我心里有点打鼓。但二狗蛋他们在后面瞧着,我硬着头皮,一脚就踏上了那冰凉滑腻的井沿石。
石头真凉啊,像踩在一条死蛇的脊梁上。我张开手臂保持平衡,嘴里喊着:“瞧好了!一二三!”故意在上面蹦了两下,脚底板震得发麻。跳完,我得意地回头,想收获点惊叹,却看见二狗蛋他们几个脸色有点白,眼神躲躲闪闪。
“走了走了,天快黑了。”不知谁喊了一句,一群半大小子呼啦啦全跑了,把我一个人撂在井边。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高粱叶子,沙沙的响。那井口里,好像有更冷的风吹出来。我脖颈子一缩,刚才的豪情壮瞬间漏了气,赶紧跳下井沿,头也不回地往家跑。
那天晚上,我就开始不对劲。
先是吃饭没胃口,嚼着姥姥赶回来蒸的苞米面饼子,像嚼木头渣子。脑袋昏沉沉的,眼皮直打架。姥姥摸我额头,“不烫啊。”她嘀咕着,把我塞进被窝。
可到了后半夜,我就像被扔进了炼铁炉,浑身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火。嗓子干得冒烟,想喊姥姥,发出的却是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呓语。眼前一会儿是那口幽深的井,井水翻滚,里面好像有东西要出来;一会儿又看见一条巨大的黑影,带着哗啦啦的铁链声,在我头顶盘旋。我难受得在被褥里扭动,感觉身子一会儿沉进冰窟,一会儿又被架在火上烤。
迷糊中,我看见姥姥点起了那盏祖传的玻璃罩子煤油灯,灯火如豆,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跳动。她没再多看我,拎着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
我不知道她去了多久,时间在我高烧的感知里是完全错乱的。只觉得在某一刻,那缠在我身上的、无形的烙铁,好像突然松动了那么一丝。我艰难地偏过头,透过糊满眼屎的眼缝,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