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洞的第六个秋天,来得比往年更沉郁些。洞外的千年松落尽了最后一批针叶,裸露出苍劲的枝干,像老人布满青筋的手,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玄元坐在洞中央的石榻上,身形比六年前清瘦了些,眉宇间却多了层温润的沉静,仿佛被岁月的流水细细磨过,褪去了棱角,只留玉般的光。
他已能凝元神寂照玄关,入定时日越来越长。有时一坐便是三日,洞里的松果落了满地,阳神捡得指尖发红,堆在石桌角落像座小山,他才缓缓睁眼。眸子里的光不再是初见时的锐利,而是像浸在清泉里的玉,温润通透,亮得能照见洞壁经年累月留下的纹路——那些被水滴凿出的浅坑,被气流磨平的棱角,都在他的目光里清晰浮现,像在诉说着时光的秘密。
这日静坐,玄元刚沉入静定,忽然觉元神轻轻一颤,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玄关深处钻去。他没有抗拒,任由那股力带着元神下沉,穿过气脉交织的“网”,掠过神火跳动的“焰”,最终落在玄关最核心的那点虚空里。
就在元神与玄关彻底相融的刹那,周遭的一切忽然变了。
他“见”到洞外千年松的根在土里盘了百丈,像无数条银蛇,顺着地脉的纹路蜿蜒,贪婪地吮吸着地底深处的元气。那些根须上布满细密的绒毛,每根绒毛都在微微颤动,将吸来的气聚成涓涓细流,汇入树干,再顺着枝干往上涌,滋养着枝头待发的新芽——原来松树的长青,不是靠表面的苍翠,而是深埋地下的执着。
他“见”到山涧的石缝里,藏着无数鱼卵,半透明的卵膜里,小生命蜷成一团,心脏像针尖般跳动。它们在等,等一场春雨漫过石缝,将它们带入更广阔的水域。那跳动的频率,竟与他玄关的神火同频,一下,又一下,充满了对生的渴望。
他“见”到云端的雷正在积蓄力量。墨色的云层里,正负电荷像嬉戏的孩童,追逐、碰撞,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每一次碰撞都让云层更沉一分,直到力量攒够了,便会化作一道金鞭,劈开天幕,将积攒的能量倾泻而下,唤醒沉睡的土地——原来雷霆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天地在为来年的生机蓄力。
所谓“静极生意,定极别开天地”,竟是这般景象。元神仿佛化作了天地的眼,能穿透表象,直抵万物的本源。他能“闻”到泥土里蚯蚓拱动时,腐叶分解的微腥;能“尝”到晨露从草叶滚落时,带着的那丝极淡的甜;能“触”到月光落在石上时,那近乎虚无的凉。
万物的呼吸、生长、等待,都成了他元神的一部分。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与这洞、这山、这天地融为一体,像水滴汇入大海,再分不清彼此。
这种感觉太玄妙,太容易让人沉溺。玄元甚至生出一种错觉,想就这样一直“融”下去,直到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可就在这时,元神深处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轻得像风吹草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回机。”
是邵子在帛书中留下的注解!玄元猛地警醒——修行不是要与天地“同灭”,而是要在“同体”中守住“本我”,否则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想起初见阳神时,那小家伙总爱追着蝴蝶跑,却从不会忘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