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刀锋上的盟誓

紧随其后!是更庞大、更凶戾、更密集的钢铁洪流!一列接着一列,仿佛永无止境般从黄尘地狱中咆哮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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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矩!一面足以遮天的火焰赤鹫大旗在漫天烟尘中狂舞如炼狱之火!旗下,是望不到边际的青甲徒兵,踏着碾碎山河的步伐,如同潮水般推进!每一步落下,大地皆为之震颠!如林的重盾高擎相接,瞬间连结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巨大钢铁城墙,盾墙上方,如林的长戟以整齐划一的可怖角度森然斜指苍穹!寒光如林,密集如暴雨前的浓云边缘!士兵口中爆出的低沉呼喝“嘿!——嗬!——”与沉重的脚步节奏合一,化作了巨锤夯地的原始鼓点,每一声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观礼者的心头!

中军!马蹄奔腾嘶鸣化作了狂暴的海啸!近千辆黑驷战车组成无数尖锐的楔形冲锋锥阵!包铜巨轮滚滚如雷,卷起漫天烟尘!驭手长鞭甩响,发出刺耳的破空厉啸!战车锐士在颠簸如惊涛骇浪的车厢中悍然屹立,左手长矛如林,右手强弩在握,弩矢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战车之后更有轻骑策马飞驰,骑手弓袋鼓涨,随时准备泼洒箭雨!车轮滚动卷起的巨大声浪犹如持续的风暴,马蹄踏地的声音已汇成一片无休无止的、淹没一切的惊涛!整个冲锋战车群如同一柄柄淬过火的青铜巨斧,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向着高坛前的虚无狠狠劈落!

右矩!庞大的玄水白龙大旗指引着沉重缓慢的移动礁群!成建制的强弩方阵如山岳般不可撼动。士兵背负巨大弩机箭囊,腰悬利剑,步伐沉稳如山之将崩。队伍最前是林立的戈阵,长柄戈刃密集如收割生命的巨镰,在尘埃遮掩的微光中冷冷反光。重弩手虽未引弦,但那成排微抬的、黑洞洞的巨大弩口,已森然预示着毁灭铁雨的降临!他们沉默前行,如同移动的死亡之墙。

三路大军,挟毁天灭地之势,如同上古洪荒巨兽冲破了天河的堤坝!卷着死亡的气息,向着高坛下方不足半里之遥的观礼区汹涌扑杀!速度越来越快,声势越来越骇人!观礼席上,一些胆小的诸侯和随从已经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欲瘫倒。

就在最前方的冲车方阵如同撞在无形的天堑之上,距离观礼区仅百步之遥时,骤然间爆发出一片刺耳欲聋的轮毂与缰绳绷紧声!“吁——!”驭手们亡命勒紧缰绳!庞大车体在剧烈惯性下猛烈颤动,烟尘向前翻滚如瀑!紧接着!左矩盾戟之墙轰然顿止!千军步伐骤停如铁槌砸地!“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地仿佛都跳了一下!中军战车群在驭手亡命控驭下戛然而止!数百匹雄骏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撕裂长空的恐怖嘶鸣,前蹄在空中疯狂刨动!右矩戈林在烟尘中瞬间凝固如铁铸!方才那毁天灭地、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狂潮,竟在这不足半里之地,硬生生、毫无缓冲地定格为一片无声的、绵延无尽、寒光闪烁的钢铁山峦!

绝对的死寂!降临!

那毁天灭地的声浪如同被无形巨手凭空抹去!天地间只剩下耳鸣般的空白和高处劲风刮过林立的戈矛尖端发出的、如同鬼泣般尖锐凄厉的啸声。烟尘缓缓漂浮弥漫,如同战火初熄时尚未散尽的狼烟,模糊了视线。戈矛尖端反射的日轮寒光,一片片扫过诸侯席上无数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如同无声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嘲弄。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冰冷的金属气息和死亡的味道。

“献——胙!” 晋国礼官竭力拔高的嘶喊,在这凝固的死寂中尖利如裂帛,刺得人耳膜生疼!

诸侯们如梦初醒,如同惊魇初回,无数双眼睛仓惶地从那些凝固如钢铁雕像、散发着森然杀气的军阵上移开,带着失魂落魄的恐惧,艰难地转向高坛。他们的动作僵硬迟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各国礼官勉强打起精神,引领士人奉上牺牲玉帛、醇酒。但玉璋在手中微微颤抖,酒爵边缘与托盘磕碰出细微的、令人心惊的声响。一位来自小国、本就战战兢兢的君主在躬身呈献时,腰间的佩玉不慎撞在案角,发出清脆又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顿时面如死灰,几乎瘫软在地。

齐景公稳坐于宽大的锦茵席上,面庞隐在低垂的旒珠之后,一片深潭般的沉静。只有跪侍于其侧后,几乎紧贴其袍袖的上卿国弱,能从垂旒的微隙中瞥见主君搁于膝上的左手,那置于紫貂裘袍下的手指,正在袍袖掩盖下极其轻微地捻动着指节,指根因用力而绷直到失去血色。景公的目光仿佛被磁石吸附,落在他身侧食案上一只青铜高足鸟兽瓠杯表面,繁复细密的蟠螭纹缠绕杯身,每一道回旋都刻印在他幽深的瞳仁里。那表面的平静下,是内心被这铁血狂流强行重塑的沉重。那冲车碾过的深壑,如同巨鞭狠狠笞过齐国尚存的野心;中军战马在骤停瞬间扬蹄踏空的狂暴姿态,裹挟着令人绝望的力量;一道冰冷的、属于鹰隼般算计的光芒,在低垂的眼睑下如闪电般瞬息明灭,随即隐去。心湖深处,一个念头如同磐石砸下:晋国爪牙尚锐……时机未至。忍耐,唯有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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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晋国执礼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链拖动于祭台,打破了献胙后的短暂沉寂。

晋昭公率先踏步向前,深黑色锦靴踏在铺着微霜枯草的泥土上,声音几不可闻。礼官手捧饰有狰狞饕餮纹饰的巨大青铜盘,疾步趋跪奉上。盘中,一只雕琢精美的墨绿玉敦,内里殷红触目。昭公取过一枚狭长锋利的玉削,姿态沉稳如山岳,手起刃落,左臂上方瞬间撕开一道艳红细线!猩红血珠如断线般滴入玉敦,发出沉闷滞涩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掷还玉削,君王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诸侯席次,那眼神带着无上的威压,让空气都为之凝滞。目光在齐景公处如实质般顿了瞬息,带着审视与警告,随即无情移开。每一个动作都化为无声的重压,宣告着霸主的地位。

叔向屹立于坛侧稍后位置,巨大的阅兵阵势如铁壁环绕,他如身处风暴之眼。寒风灌入宽大玄袖,袍袖鼓荡如翼,更显其身影孤绝。他身姿笔挺如松,目光掠过诸侯席位上那些强作镇定的面容,深不可测。韩起、中行吴、范鞅、知跞、郤锜、魏舒——六卿魁首各自占据坛下一方显要位置,神情如精心雕琢的石面像,肃穆却无生气,只有目光深处如潜伏的岩浆在涌动,彼此间壁垒森严。那凝固的队列下,汹涌着无声的激流,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喷薄而出。

齐景公在礼官尖利的唱名声中平稳起身。玄端博带,步态不疾不徐,沉稳如履宫阙玉阶,踏在通向盟坛顶端的坚硬台阶上。他行至巨大的饕餮铜盘与盛放着晋侯鲜血的玉敦前,微微俯身,自礼官手中接过一枚同样锋利的玉削。那冰凉的触感沁入指尖,深入骨髓。他举目,望向高坛之巅那面在狂风中烈烈飞扬的巨大晋国夔龙猩红大旗,张牙舞爪的图腾如同从血色云涛中探出的龙爪,冷冷地俯瞰着坛下的芸芸众生。玉削刃口轻贴左臂上方,动作优雅如拂去花瓣上的朝露,一道暗红血线刹那沁出。血滴滚入敦中,与晋国君主的血融于一处,不分彼此。

放下玉削。礼官再次捧高玉敦。景公目光微垂,锁定玉敦内那浓稠、殷红、无法分辨彼此的血水,只在唇与敦沿接触前的亿万分之一刹那,有极难察觉的、几乎不存在的停顿。嘴唇沾上那片粘稠的温热腥咸。直起身形,转向不远处的晋昭公,依古礼深躬致意。抬首的瞬间,唇边眼角徐徐荡开一丝浅淡笑意——如同冰雪初融时最细小的涟漪,只漾开微不足道的一圈,旋即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齐宫苑池水清寒如鉴,倒映着秋夜稀疏的星子和凋零的枝叶。水面纹丝不动,凝固如时间本身。池畔风动,带着深秋的肃杀,吹拂着齐景公华贵的袍角,掀起褶皱又落下,他整个人如雕像般伫立。临淄城的不夜喧嚣被隔绝在重重宫阙之外,只余池中星光破碎而冷漠,如同散落的碎钻。

“晋公室之势,犹在巅峰。”晏婴的声音在侧后方响起,如同投入冰面的石子,沉稳而清晰,打破了沉寂,“叔向虽忧色深固,然今日平丘之阵,其威其壮,如开天辟地,实乃臣生平仅见。六卿内隙虽隐如深川湍流,暗礁密布,此刻却尽为晋国公室之赫赫霸威所掩,暂得凝一,如铁板一块。”他略顿,仿佛斟酌词句,声音压得更低,“主公深藏锋芒,示之以弱,静待其裂冰之响,方为上策。此时妄动,无异于以卵击石。”

齐景公久久未动,身影倒映在深潭般的水面上,纹丝不动。终于,他缓缓阖上双眼,再睁开时,倒映在水面上的那双眸子竟无丝毫波澜,深邃如浩瀚秋夜,澄澈得令人心悸,却又深不见底。一个字,从他唇齿间吐出,比冻结的池水更凉、更静,却仿佛蕴含着足以压垮山岳的决绝与忍耐:

“等。”

那声音不含情绪,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晏婴心中,激起千层浪。

平丘大营,灯火连绵如星海,照亮了半边夜空。齐国大帐深处,却只点着一盏孤灯,光线昏暗,将人影拉得细长扭曲。齐景公已卸去沉重冠冕,只着素色深衣,在铺着柔软锦缎绣毯的帐内来回踱步,步履无声,如同暗夜中游走的猎豹。晏婴与国弱相对而坐,案前铺开一卷描绘着中原山川地理的精细绢图,手指却并未点划,只是虚按其上。

“晋国筋骨未朽。”国弱声线低沉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范鞅立于点将台,如磐石铁铸,号令严明。韩起调度粮秣,井井有条。中行吴麾下甲士,杀气冲天……今日台上,六卿魁首,皆如猛虎踞山,各显峥嵘。郤锜目扫三军,凶光毕露;魏舒号令轻骑,迅疾如风;皆有虎啸山林、睥睨天下之威。此等威势,确非虚张。”

“表面齐整罢了。”晏婴缓缓摇头,眼角的纹路在昏黄烛光里显得更深沉,如同刀刻,“阅兵刚毕,尘埃未定,知跞营中就传急报,言称输粮车辕断裂三处,延误军需。中行吴闻之,当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其鄙夷之色,毫不掩饰。韩起则默坐帐中,自斟自饮,彻夜帐中灯火未熄,其心之郁结,可想而知。范鞅更是急不可耐,连夜遣心腹,向昭公身侧近侍秘密赠送美姬两名,其意昭然若揭……”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裂痕已在冰下延展,暗流汹涌,只是被今日那惊天动地的血火之阵,强行盖上了一层硬甲。此甲虽硬,却非铁板一块,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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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公踱步至帐门口,伸手掀开一线厚重的营帘。夜风猛地灌入,吹得孤灯火苗狂跳,光影在帐壁上剧烈晃动。帐外,晋军营火密布,如同地上的星河,一直铺向遥远的、灯火最为辉煌的晋国中军主帐方向,火光将天际都烧成一片微红。更远处,隐隐传来晋军值夜换岗的口令声、巡逻甲士整齐沉重的脚步踏地声、战马偶尔的嘶鸣声,清晰得如同响在耳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晋军的存在与强大。

“这甲……能硬抗多久?”景公的声音极轻,几乎散在灌入的夜风里,目光死死锁住那片被晋营火光照亮的暗红天幕,仿佛要看透那辉煌之下的虚弱,“一次阅兵,耗费几何?公室府库尚能支撑几次此等奢豪排场?”

“一次足以耗尽公室三年积蓄!”晏婴低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至于六卿封邑之出……嘿。”他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深长的冷笑,便截住话头,其中的未尽之言,不言而喻。六卿封邑富庶,但让他们掏钱补贴公室?无异于与虎谋皮。

“那就等!”景公猛地放下营帘,骤然转身,营帐中光影随之剧烈晃动。他宽袖猛地向后一甩,袖角带起的劲风竟将案上一卷散开的竹简扫落在地,发出哗啦声响!“等他昭公府库见底,等他六卿再为粮秣兵甲分毫之利拔刀相向,等他晋国公室……再也拿不出今日这遮天蔽日、震慑寰宇的军阵!”

他大步走回帐心,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跳动的阴影。他走到地图前站定,突然伸手指向图上一点,指尖重重叩在坚硬的绢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卫!”

国弱眼神骤然一凛,精光爆射:“卫国?卫国在今日盟会上……可是对晋侯赞颂最烈!言辞谄媚,几乎匍匐在地!其君献胙时,身躯颤抖,如风中落叶!此等墙头草,有何价值?”

“墙头蔓草,有风必伏。愈是谄媚,愈是心虚。”景公眼中寒芒暴涨,带着刻骨的冷峭与洞察,“查清楚,卫侯今日献胙之时,身边那位捧献玉璋的近侍大夫……叫什么名字?是何出身?与晋国六卿之中,谁人有过节?哪怕是最细微的嫌隙,也给寡人挖出来!”

晏婴微讶,旋即敛目沉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臣即刻遣心腹细作,潜入卫都,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还有!”景公的手猛地一挥,带起掌风将孤灯吹得骤然黯淡,帐内瞬间昏暗。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更狠、更沉,字字如同淬毒的钉子,狠狠钉进浓稠的黑暗之中,如同撒播下复仇的毒种:“临淄!待寡人归都!传寡人密令——自即日起,齐之铜铁矿脉,输往晋国及其附庸之岁供……减!三!成!分批执行,做得隐秘些,就说是矿脉枯竭,开采不易。”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寡人倒要看看,当晋国的刀剑渐渐锈钝,甲胄慢慢朽坏之时,他晋昭公,还拿什么来演这遮天蔽日的‘雷霆之威’!这平丘的阅兵场,便是他晋国霸业最后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