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日月并明,不可间

寒芒乍现,杀机汹涌!刀刃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锐啸,直刺高强毫无防备的肋下!

“小心!”栾施在马背上的喝声带着撕裂喉咙的惊急!话音未落,被偷袭的高强身体却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迅捷反应,在毫厘之差间旋身错步!

短刃贴着青褐色的衣料滑过,“嗤啦”一声撕开一道裂口!然而就在刀刃落空的瞬间,高强那如同铁铸般的手已骤然反抓,再次死死扣住了狄人持刃的手腕!与此同时,一道更为迅猛的影子已从马背上轰然扑至!那是完全抛弃了坐骑的栾施!他裹挟着冲锋坠落的巨大冲力,一记沉重的飞踢精准无比地踹在狄人挥出的手臂肘弯内侧!

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清晰刺耳!短刃脱手飞出。那狄人发出半声戛然而止的凄厉惨嚎。随即栾施的冲势不减,沉重的膝撞狠狠顶在狄人胸腹交界的脆弱位置!狄人庞大的身躯如同一个破败不堪的沉重口袋,被这股沛然巨力直接轰飞出去,重重砸翻一个售卖陶器的摊子,碎片与尘土四处飞溅!

混乱的场面在瞬息万变的激烈搏杀后骤然凝固。整个西市陷入了短暂且死寂的静默,唯有那狄人倒在地上蜷缩如虫,痛苦翻滚痉挛的粗重喘息声清晰可闻。高强站在原地,肋下的衣料被划开一道寸许长的裂口,幸而未被锋刃伤及皮肉。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破口,又转向几步外刚刚稳住身形的栾施。两人隔着几块散落的陶片和飞扬的浮尘,目光短暂相撞。高强眉头飞快地蹙了一下,似有不豫;栾施则微不可察地甩了甩因猛击而略有发麻的手腕。刚才那电光石火的生死互救,两人没有半分事先言语的交流,那配合无间得如同一人双体,却在结束时无声地散落在喧嚣落下的烟尘里。

远处人流边缘,田无宇如同寻常看客一般沉默站立,宽大粗糙的葛布袖子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袖内,那只始终稳定不惊的手,五指却早已在无人得见的暗中紧握成拳!指甲尖刻深陷进掌心温热的皮肉里,带来一丝细密却尖锐的刺痛。指节握得咯咯作响,那压抑的声响淹没在远处的市井鼎沸和人声嘈杂之中。他看着栾施沉着脸跨步上前,俯身粗暴地从那蜷缩呻吟的狄人怀里扯出那卷至关重要的羊皮契书,随意地一甩,契书稳稳落到被高强护在身后的惊魂未定的商贾手中。他看到高强抬手,有条不紊地指点身后迅速围上来的家兵处理残局。他还看到,在士兵拖走那断臂狄人的刹那,高强的嘴唇对着栾施无声地动了一动——田无宇精通唇语,辨出是“莽撞”二字。而栾施则微昂着头,冷冷地只回了两个无声的字:“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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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无宇深深吸了一口气,凛冽的寒风涌入肺腑,几乎冻彻心扉。他没有再看第二眼那片狼藉的中心,悄然转身,像滴水融入流动的水中般,无声无息地从喧闹如沸的西市人流里消失不见。

冬末未尽时的第一缕春意,在融雪的泥土腥味和向阳墙角顽强钻出的几点绿芽里悄悄探头,尚未能真正撼动盘踞大地深处的肃杀寒意。齐宫深处那被历代国君精心打理的花园水榭,此刻池面仍残留着点点未曾化尽的稀薄冰碴,反射着苍白微弱的天光。

园中一角的亭轩内,四壁垂挂着厚重锦缎以抵御寒气。铜质火盆烧得极旺,通红的兽炭散发出滚滚热浪。国君景公半倚于锦榻之上,厚厚的裘氅裹紧了他略显清瘦的身子骨,手中却颇为闲适地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古玉蝉雕件。他的目光看似随意落在案几上精雕细琢的漆盒里——那是几枚刚从遥远江淮快马加鞭送到、稀罕难寻的南方珍果“金橘”。

田桓子田无宇端坐于下首一侧的席上,身形恭敬地微微前倾,双手捧着一只温润玉白的酒觞,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如同春风化雪般亲和自然的笑意。他抿了一口温热醇厚的醴酒,声音舒缓且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雅致。

“君上,”他的目光谦恭地扫过景公手边那只装着金橘的华丽漆盒,“此橘难得,自千里外温热地界传来,可见上天垂怜齐邦。”随即话题不着痕迹地一转,依旧含笑,“如今公子阳生年纪渐长,听闻射御之术已近纯熟,实在是我邦社稷之福气。君上身体为重,若能分些繁重政务托付公子历练,亦是慈父之心。”

他的话语如春溪流淌,听在耳中只觉熨帖异常。景公眼角的笑纹微微加深了些,放下手中的玉蝉,拈起一枚拇指大小、黄澄澄的橘子,剥开薄皮,橘络在指尖拉出细丝:“阳生确需历练,少年锐气,还欠稳当。”他将一瓣晶莹剔透的橘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眉眼舒展。

田无宇笑容不变,微微前倾的姿态依旧,声音愈发温和悦耳:“君上思虑深远。少年人锐气是本色,多加历练,自然老成。就如栾高两家……”他顿了顿,将酒觞轻置于案,“本是国之栋梁,两家先祖并力辅政之功彪炳史册。”他眼中流露出纯粹的赞许,“如今伯渊与子良正值盛年,处事果决明敏,同气连枝共理国事,确令我等敬佩不已。前日城西商市那点小小扰攘,两人处理便是明证。”

景公咽下口中的橘子,目光深沉如古井,却带着一丝疲惫后的释然:“嗯……前次西市之事,已听人报过。伯渊稳重,子良锐气,相得益彰。”他目光掠过田无宇,又落在金橘上,取了一枚递给随侍在旁的老宦:“赏公子阳生尝尝。告诉他,行事当沉稳些。”那枚黄澄澄的小果落入老宦枯瘦的手中。

“是。”老宦躬身接过,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田无宇的笑意温和如同覆盖在地面的冬阳,不曾有丝毫波动。他双手优雅地举起酒觞,朝向景公:“臣敬君上。臣唯愿君上福寿康宁,唯愿公子明德日彰,唯愿我齐国永如今日,上下同心,群臣协力。”

酒浆温润流入喉中。火盆里的兽炭爆开一个刺目的火星,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厚厚炽热的炭灰里。

一场骤然而至的倒春寒,将微露的春意彻底压回了泥土深处,狂烈的北风卷着坚硬的冰渣子扫荡过临淄城外的猎场林泽。稀疏低矮的枝条被狂风肆意抽打,在灰蒙蒙天幕下发出如同尖啸的呜咽。林间开阔地边缘,一群披着毛毡御寒的狩猎卫队和骑手们围着几堆燃得正旺的篝火搓手取暖,驱散刺骨的寒冷。火舌在风中狂乱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映照得一张张冻得发红的年轻面庞忽明忽暗。

几匹鞍具华丽、在众骑中尤为突出的骏马被拴在避风处。高强所乘的那匹通体玄黑、肩背线条尤为修长矫健的骏马不安地来回踱步踏着蹄子,马鼻喷出的团团白气在寒冷中迅速消散。

高强刚刚接过侍从递来的一杯烫热的黄酒,热气在粗糙的黑陶杯口氤氲成白雾。未及啜饮一口驱寒,一身干练黑骑装、肩头大氅迎风猎猎作响的栾施已大步直趋近前。他眼神清亮如同淬火的刀刃,声音穿透呼呼的风声:“伯渊,听闻城东新归入你家采邑的下属三族,前月所贡粟米竟缺了三百石!司赋的府吏回禀支吾不明!若真是管下如此懈怠,不如让我府中老成些的吏员下去核查,如何?必给你个清楚交代!”他那直接的话语几乎算是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高强握着粗粝滚烫杯壁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深黑如墨的瞳孔锐利地迎上栾施那双灼灼逼人的眼眸。猎猎狂风将二人深暗色的大氅吹得疯狂舞动不休,如同两面迎风招展、不断鼓荡的战旗。空气刹那凝滞绷紧,篝火的光跳跃在他们的瞳底深处,如同幽深的古井中投入滚烫火炭,暗流在死寂下急速奔涌。

“哦?”高强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冰冷,一字一字穿透寒风,“子良兄的消息倒是灵通。城东是边鄙之地,道路险恶,车覆损粮事亦有。”他顿了一下,冷意更甚,“既如此,我自会派人亲往!何劳他人越俎代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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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的空间里,风暴即将来临的窒息感沉沉压得周围噤声。所有人的动作都不自觉地凝滞冻结,屏住呼吸,篝火噼啪的爆裂声在此刻听来格外刺耳惊心。

就在两人针锋相对僵持如冰峰对峙的时刻——“呜!呜——!”一阵尖锐得足以撕裂耳膜的铜号示警声毫无征兆地、无比凄厉地在整片猎场核心林地方向猛冲而起!

“有埋伏!护驾!”

尖叫、怒喝、兵器仓啷出鞘的金铁摩擦声!数支带着尖锐破空啸音的淬毒弩矢如同从地狱钻出的毒蛇群,自阴暗的林间灌木深处暴起!它们的目标却并非寻常猎物!带着精准计算过的冷酷杀意,一支直射向国君景公近前侍立的马匹!那马被剧痛刺激,凄厉嘶鸣人立而起,将猝不及防的景公带得一个趔趄滚落下鞍!另两支却从极其刁钻的角度,如同跗骨之蛆般直扑刚刚对峙的栾施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弩矢撕裂空气的毒蛇般尖啸袭至的刹那,方才与栾施对峙的、背对密林方向的高强骤然拧腰!那动作迅捷得近乎本能,毫无半分拖滞!他如猛虎扑出的身形闪电般前趋!左手顺势抄起地上尚未完全熄灭的粗壮薪柴带火的焦黑端头,横臂向那支距离最近、瞄向栾施要害的毒矢狠狠砸去!

“砰!”沉闷而刺耳的撞击!木屑混着燃烧的火星炸裂四溅!带着熊熊烈焰的沉重焦木与那支锐利致命的毒矢同时猛烈相撞,双双偏移了原本方向!焦木狠狠砸在栾施右侧臂膀,滚烫的火星扑簌簌灼烧了他的皮毛袖口!

但就在高强为栾施挡开致命一矢的同时,另一支阴毒刁钻的弩矢已经划破寒流刺空无声地射到了他的后颈要害处!栾施方才被焦木狠狠砸中手臂处正是旧伤未愈位置,剧烈钻心的疼痛让他身体猛地一晃,眼角的余光却早已锁死高强身后那微小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寒点!在高强击落第一支毒矢的瞬间,他口中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趴下!”

完全是身体压倒了意识的反应,电光石火间栾施根本不顾及左臂几乎断裂的痛楚,被弩矢余劲和沉重焦木冲撞得踉跄的身形强行扭转!他猛地一脚狠狠跺地,将身体重心强硬调转方向!如同扑向祭坛的猛虎!他用自己整个身体右侧当作血肉盾牌,狂暴而精准地撞向已避无可避的高强!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整个人完全扑压在自己身下!

“噗嗤!”锐利金属撕裂血肉的沉闷声响清晰刺耳!那支原本直射高强后颈的淬毒弩矢深深扎入了栾施挡上来的右侧肩胛下方!鲜血在深黑色的皮裘上瞬间洇开,那颜色,浓得如同新泼上去的墨。

“子良——!”身体被扑倒在地、溅了满脸泥污的高强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他猛地反手抱住栾施伏压下来的沉重身体,触手一片温热黏腻的濡湿感!眼中瞬间布满狰狞的血丝!他狂怒的咆哮如雷炸开:“杀!给我屠尽林中鬼祟!一个活口不留!”

被猛将护卫在中央的景公在混乱的护卫中挣扎起身,面色惨白如纸,目光死盯着栾施肩背处那触目惊心、染红大片泥土的箭头位置,声嘶力竭:“太医!快传太医!救栾卿!他若有失,孤要尔等全族殉葬——!”声浪在凛冽风中翻滚回荡。

围护的卫士们疯了般向着弩矢飞来的密林方向猛扑过去,刀剑如同密林反射寒光。

田无宇被侍从簇拥在更外围的安全地带,他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如同万年冰封的寒潭,冷冷地注视着被众人疯狂包围的、鲜血不断从肩背渗出、染透衣衫泥污的栾施。看着高强赤红着双眼嘶吼着指挥卫队冲击搜索森林深处每一寸可疑阴影。他拢在袖中的手稳稳垂落,指节分明,没有一丝颤抖。直至目光缓缓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停留在栾施身旁狼藉一片的泥地里——那里静静躺着一截刚被击落的焦黑柴薪,上面沾染着几点尚带余温、如同黑红墨点的猩红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