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直了背脊,石凳的寒意似乎瞬间渗入了骨髓。
阿楚那带着笑意、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像裹着蜜糖的毒针,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他心中最幽暗角落里的那个念头。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沉默如同沉重的盔甲笼罩着他。
晏辰抛了抛手中的枪,那冰冷的金属物件在他手中如同一个无关紧要的玩具。
他收敛了脸上那点痞笑,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周生辰刚毅却笼罩着千年风霜的脸上。
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叩问:
“将军,现代科技确实能轻易撕碎过去的规则,改写历史的路径。”
“但是,”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您呢?您会怎么选?”
月光如水银泻地,流淌在三人之间。
晏辰的问题像一块投入古井的巨石,在周生辰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枪,这来自未来的冰冷造物,象征着一种简单粗暴、颠覆一切的力量。
它似乎唾手可得,似乎能抹平所有遗憾,斩断所有枷锁。
改写历史?听起来如此诱人,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改写……”周生辰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回响:“用此等……器利?”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晏辰手中的枪。
那眼神里没有向往,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痛苦与挣扎。
他仿佛又看到了中州城下堆积如山的尸骸。
听到了将士临死前不甘的嘶吼。
感受到了御座之上投射下来的、足以冻结血液的猜忌。
“若以此力强行扭转乾坤,那周生辰……与昔日屠城灭国的暴戾之徒,又有何异?”
“所求的‘忠义’二字,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成了包裹在强权之上的……一层虚妄的糖衣?”
他像是在质问晏辰,又像是在拷问自己的灵魂。
那千钧重负的“忠”,那刻入骨髓的“义”,早已成为他血肉的一部分。
此刻却因为这来自未来的诱惑而发出痛苦的呻吟。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骤然撕裂了后院的宁静!
不是枪响,而是后厨那扇不甚结实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木屑纷飞中,一个娇小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踉跄着倒飞出来,重重地摔在院子的泥地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时宜!”周生辰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轰然冲上头顶!
那声呼唤撕心裂肺,带着一种穿越千年也无法磨灭的惊恐与绝望。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甚至带起了一阵小型的气流,将地上的落叶都卷了起来,直扑向那个倒地的身影。
什么规则改写器,什么历史路径,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乌有。
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守护欲在疯狂燃烧。
就在周生辰身影如电般射出的同时,撞开的后厨门洞里,两个穿着黑色劲装、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凶狠眼睛的彪形大汉,手持闪烁着寒光的环首刀,如同闻到血腥味的恶狼,凶狠地扑了出来!
他们的目标显然就是摔倒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时宜!
“哗擦!真敢来啊?!”二楼窗户“嘭”地被推开,白敬琪那颗顶着乱毛的脑袋探了出来。
一看下面情形,少年眼中瞬间燃起兴奋的火焰。
他动作快如脱兔,翻身跃出窗户的同时,手已熟练无比地在腰间一摸、一转、一甩!
那把造型拉风的改装左轮手枪瞬间完成装弹,枪口稳稳指向下方扑出的歹徒!
“惊涛骇浪!”一声清脆稚嫩却充满爆发力的娇叱平地炸响!
小小的身影——吕青橙,不知何时已从大堂冲到了后院门口。
小姑娘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恐怖力量,双掌在胸前猛地一合,随即闪电般向前推出!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潮湿水汽的强劲气流如同无形的巨锤,呼啸着轰向其中一名持刀歹徒的后背!
“亲娘哎!这影响仕途啊!”邢育森惊得魂飞魄散。
手忙脚乱地去拔腰间的破铁刀,却因为太过紧张,刀卡在刀鞘里死活拔不出来。
“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燕小六的反应截然不同。
他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奇怪的开关,脸涨得通红,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抽出腰间的唢呐。
小主,
腮帮子一鼓,根本不管场合,一首极其高亢嘹亮、喜庆得近乎诡异的《百鸟朝凤》调子就喷薄而出!
尖锐刺耳的唢呐声如同魔音灌脑,瞬间席卷了整个后院!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的尖叫紧随其后,划破夜空。
这混乱到极致的场面,让扑向时宜的周生辰动作都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他从未见过如此……荒诞又激烈的战斗方式。
那尖锐的唢呐声如同魔音,无差别地攻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连那两个凶悍的歹徒都明显被震得动作一僵,眼中露出痛苦和茫然。
“媳妇儿!背景音乐!烘托一下气氛!”铁蛋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烘你个头!救人!”傻妞没好气的回应伴随着一道银灰色的身影疾射而出。
速度快得在空中留下残影,目标直指另一个持刀歹徒的手腕。
“放着我来!”祝无双的声音也加入了战团。
就在这鸡飞狗跳、音波与掌风齐飞、子弹与唢呐共鸣的诡异战场中,周生辰已如一道青色闪电,冲到了时宜身边。
他单膝跪地,一手极其轻柔却无比迅捷地将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的时宜护到身后。
另一只手已如铁钳般闪电探出!
没有用枪。
他甚至没有去拔腰间的佩剑——那柄象征着他身份的佩剑,在踏入这个时空时,已被他卸下,交给了佟湘玉保管。
他用的,只是一双血肉之手!
目标:那名被吕青橙“惊涛浪”掌风推得身形不稳、又被燕小六的唢呐魔音震得头晕眼花的歹徒持刀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在唢呐的间隙中清晰地爆开!
伴随着歹徒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周生辰的手指如同最精准的攻城锤,瞬间捏碎了对方持刀手腕的骨头!
动作干脆利落,狠辣决绝,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一击必杀的残酷效率。
那柄环首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同一时间,傻妞的金属手指精准地扣住了另一名歹徒的手腕。
强大的力量让对方根本无法挣脱。
白敬琪的子弹呼啸着擦过那歹徒的头顶,打飞了他的蒙面巾。
在他光秃秃的头顶留下一道灼热的焦痕,吓得他魂飞魄散,瞬间瘫软在地。
而铁蛋则像个灵活的胖子,一个滑铲过去,轻松缴了瘫软歹徒的刀。
顺手用刀柄在他后颈来了一下,世界清静了。
尘埃落定。
只剩下燕小六那曲调高亢、兀自吹得忘我的《百鸟朝凤》还在顽强地响彻后院,喜庆得格格不入。
【卧槽槽槽!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眼花了?】
【将军这身手!空手碎大腕(腕骨)!帅炸苍穹!】
【青橙小可爱!惊涛骇浪掌牛逼!未来武林盟主预定!】
【敬琪少爷开枪的姿势我给满分!虽然打偏了亿点点!】
【傻妞姐姐好飒!铁蛋大叔滑铲满分!】
【只有我在心疼时宜小姐姐吗?摔那一下看着好疼!】
【燕捕头!求你了!收了神通吧!我耳朵要怀孕了!(痛苦面具)】
【邢捕头拔刀的样子像极了便秘的我……】
【掌柜的尖叫穿透力MAX!】
【这混乱又热血的场面,不愧是我大武林外传精神续作!泪目了家人们!】
全息光幕上,弹幕彻底疯了,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滚动。
各种颜色的文字和表情符号疯狂跳跃,几乎要把整个投影塞爆。
周生辰根本无暇去看那光幕。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中的人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时宜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臂弯里。
动作是战场上从未有过的轻柔,仿佛捧着世间最脆弱的珍宝。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时宜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伤到何处?可还撑得住?”
那眼神里的关切与后怕,浓得化不开。
时宜额角有一块明显的擦伤,渗着血丝,几缕发丝黏在上面,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靠在周生辰怀里,感受着那熟悉又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和坚实的依靠,惊魂未定的心慢慢落回实处。
她微微摇头,强忍着痛楚,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周生辰耳中:“没事……殿下,我没事。”
“只是……只是……”她抬起眼,望向周生辰写满担忧的眼眸。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声音哽咽:“只是……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千年的思念,千年的孤寂,千年的等待与绝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如同决堤的洪水。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周生辰刚毅的脸颊。
指尖冰凉,触碰到的却是真实的、温热的肌肤。
这不是梦,不是黄泉下的幻觉。
她的殿下,真的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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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跨越千年的触碰,带着无尽的悲恸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周生辰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
他身体剧震,一直强行压抑在眼底深处、用铁血意志冰封的沉痛,如同被凿开的冰川,轰然崩塌!
那深不见底的疲惫、那无法言说的冤屈、那对眼前人深入骨髓的愧疚与思念,如同滚烫的岩浆,冲破了一切束缚!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时宜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个一生脊梁挺直如钢、流血不流泪的将军,这个背负着如山重负、被命运碾碎又重塑的男人,此刻将脸深深埋进时宜柔软的发间。
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时宜肩头的衣衫。
没有嚎啕,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从喉间溢出,破碎而绝望。
那是积压了千年的血泪,是跨越生死也无法消弭的痛楚,是失而复得后巨大的情感洪流冲击着理智堤坝的轰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而这伤心,已积攒了千年之久。
整个后院,陷入一片死寂。
连燕小六那锲而不舍的唢呐声,都在佟湘玉一个凌厉无比的眼刀和莫小贝跳起来捂他嘴的动作下,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默默地看着月光下那对紧紧相拥、无声恸哭的身影。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剩下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那压抑在胸膛深处的悲鸣。
铁蛋不知何时已无声地走到了全息投影设备旁。
他伸出金属手指,在设备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感应区轻轻一点。
瞬间,一首宏大、苍凉、带着金戈铁马气息却又蕴含着无尽悲怆与深情的纯音乐——《霍元甲》的主题旋律,如同自九天垂落的银河,缓缓流淌出来,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这雄浑悲壮的音乐,不是为了煽情,而是为那跨越千年的血泪相逢,为那无法言说的沉痛与救赎,奏响了一曲最深沉、最恰如其分的注脚。(此旋律在这个直播宇宙中象征铁血与悲情)
晌午的同福客栈大堂,阳光透过窗户格子洒进来,光影浮动。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千年悲情浸泡过的沉重。
昨夜那两个倒霉的歹徒被捆成了粽子,丢在角落,由邢育森和燕小六严密看守着——主要是邢育森在琢磨怎么从他们身上榨点油水弥补自己“受惊的心灵”。
燕小六则抱着他的唢呐,警惕地瞪着他们,随时准备再吹一曲助兴(或者助哀)。
周生辰坐在一张靠窗的方桌旁。
背脊依旧挺直如松,但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沉郁,似乎被昨夜那场恸哭冲刷掉了一些,显出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时宜坐在他身侧。
额角的擦伤已经由祝无双仔细地敷上了金疮药,贴着一小块干净的纱布。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晶晶的,像被雨水洗过的星辰,一直追随着周生辰的侧脸,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她的手指,在桌下悄悄地勾着周生辰的一根手指,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依恋。
吕秀才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学者特有的探究光芒。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一种文雅的方式打开话匣子:“周将军,昨夜……咳,观将军言行,忠义之心,感天动地。”
“然则,请恕晚生愚钝,敢问将军……”他斟酌着词句。
“这‘忠’之一字,当忠于心,忠于道,还是……囿于一人、一姓、一室?”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周生辰那封闭了千年的心门。
郭芙蓉不耐烦地拍了一下秀才的后背,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拍趴在桌子上:“哎呀秀才!酸死了!说人话!”
“将军,他的意思就是,你死守着那个破朝廷,人家把你当抹布用完就扔,你还傻乎乎地把命都搭进去,值当吗?”
“要我说,有那本事,自己拉杆子当山大王……呃,不是,是当个逍遥自在的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多痛快!”
她挥舞着手臂,做了个“排山倒海”的起手式,虽然没真发功,但气势十足。
佟湘玉端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走过来,给周生辰和时宜各斟了一杯。
她放下茶壶,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着周生辰,叹了口气,语气是难得的语重心长:“周将军啊,额们开客栈的,讲究个和气生财,但也明白一个理儿——这买卖啊,得是双向的!”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可要是对方不地道,净想着占你便宜,还往你锅里吐唾沫……”她顿了顿,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丝精明的市侩。
“那额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这买卖还做不做咧!总不能让人把咱当冤大头,卖了还替人数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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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娘哎,那影响仕途……呃,影响咱的声誉和钱袋子啊!”
【秀才问得好!忠君还是忠天下?】
【小郭话糙理不糙!愚忠要不得!】
【掌柜的比喻绝了!精辟!】
【将军快醒醒!你的命不是抹布!】
【心疼将军,那个时代的思想枷锁太重了】
【时宜小姐姐快劝劝你家殿下啊!】
【感觉将军内心在疯狂打架……】
光幕上,弹幕纷纷发表着见解,如同无数个声音在周生辰耳边回响。
周生辰沉默着。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
滚烫的茶水氤氲着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