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幅光影骤暗如墨,只见残垣下缩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他怀里抱着只豁口陶钵,钵底积着三滴雨水,正用脏污如煤炭的手指蘸着水,在钵底画月牙。那月牙画得歪歪扭扭,左角缺了一块,却让他想起高老庄翠兰描眉时,不小心碰断的那支螺子黛。忽而有恶犬扑来,犬齿上挂着腐肉的腥臭,扯走他肩头仅存的半片僧衣,露出后心狰狞的疤痕——那疤痕呈圆形,边缘翻卷如被烙铁烫过,正是灵核被生生剥离的印记。疤痕周围的皮肤颜色深浅不一,深褐色的是烧伤,浅粉色的是新生皮肉,像块用百家布拼成的抹布,每一道纹路都记录着剥离时的剧痛。
旁人皆以为此丐定要哀嚎,却见他抹了把脸上混着泥污的血渍,咧嘴笑出缺牙,牙床间竟卡着半粒炒豆,那是今早从包子铺前的泔水桶里捡的。"嘿嘿,没了钉耙没了云栈洞,倒省得天天想嫦娥姐姐......想也白想,人家在广寒宫吃桂花糕呢。"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的竹筒,说着将陶钵倒扣头顶,月光透过钵上蛛网般的裂纹,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星子,恰似当年天蓬元帅府里的琉璃灯,一千零八盏挂在雕花廊下,风吹过便叮咚作响,每一盏灯里都养着会发光的银鱼。
恰在此时,远处钟楼传来三更鼓响,那鼓声震得破钵嗡鸣,乞丐猛地抱紧陶钵蜷缩成团,指缝间竟漏出微弱的九齿钉耙虚影。耙齿上还挂着半片月宫的桂叶,叶上凝着吴刚伐桂时溅出的玉露,那玉露在月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凑近能闻到淡淡的酒香。他脚趾在泥地里划出个猪圈形状,又赶紧用脚跟抹平,泥土被蹭到脚踝,露出一道旧伤——那是当年背媳妇时,被翠兰的绣花针扎的,如今疤痕还留着,像个小小的月牙。他腰间系着的草绳上,挂着个磨得光滑的鹅卵石,那是高老庄翠兰送他的定情信物,她曾说这石头像极了他圆滚滚的肚子。此刻石头正贴着他后心的疤痕,透着一丝微暖,像翠兰当年递给他的那个热包子,面皮上还沾着她指尖的面粉。
他想起当年在云栈洞,翠兰给他缝补衣服,针脚歪歪扭扭,常常扎到手指,血珠滴在布料上,像开了几朵小桃花。如今没了灵核,没了钉耙,只剩下这颗鹅卵石,和一个破陶钵。他把陶钵从头上拿下来,对着月光看,钵底的月牙水印里,竟映出翠兰的笑脸,她正隔着灶台冲他笑,鬓角还沾着葱花。只是那笑脸很快就碎了,像水面被石子打破,涟漪扩散时,每一圈波纹里都映出不同的自己:天蓬元帅、猪刚鬣、唐僧的徒弟、还有现在的乞丐。
【沙僧线·顽石千年守轮回】
第四幅光影最是奇诡:忘川河畔血浪翻涌,腥气冲天,那血气里混杂着无数未渡亡魂的怨念,凝成黑色的气泡,每个气泡炸裂时都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轮回井旁立着一块遍体孔洞的黑岩,岩缝间嵌着半片卷帘大将的降妖宝杖,杖头月牙铲已锈成赤黑色,上面刻着的"卷帘"二字,如今只剩下"卷"字的半边,笔画里还卡着几粒忘川河底的朱砂。石面却天然生就眉眼轮廓,细看竟是沙僧面像——那石眉蹙着,眉峰处有一道深沟,似在承受万年水压,石目微阖,睫毛处凝着永不滴落的水珠,像谁在上面抹了层清漆,阳光照过时会折射出七彩光晕。
他石唇紧抿成线,唇线边缘有细微的裂纹,任血河翻涌、鬼哭盘旋,千万年来未动分毫。石身上的孔洞里甚至长出了忘川特有的彼岸花,红得像凝固的血液,每一朵花的蕊里,都藏着一个未说出口的字:"师傅兄弟"......忽有白无常持锁经过,锁链上挂着的魂牌叮当作响,惊醒了河畔的奈何草,草叶上的露珠滚进血河,瞬间就被染成深红色,像滴进水中的胭脂。白无常嗤笑道:"你这石胎守着井,莫非还等那唐长老再转世?他早喝了孟婆汤,把你这卷帘大将忘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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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石陡然渗出金血,那血珠在石掌心聚成水珠,水珠坠地时化出半句残言:"......琉璃盏......未碎......"言罢,石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那光是琉璃盏碎前映出的最后一道佛光,亮得让白无常都眯起了眼,官帽上的银翅在光中微微震颤。忘川河水拍打着岩石,每一次冲击都让石身上的彼岸花颤动,花瓣上的纹路像泪痕般扭曲。石缝里卡着一片褪色的经幡,那是唐僧当年晒经时被风吹落的《金刚经》残片,此刻正被血河水浸得发胀,字迹却越发清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每个字都像被血勾勒过,透着一股悲凉的暖意。
沙僧想起当年在蟠桃会上,他失手打碎琉璃盏,那盏中盛着的甘露洒了一地,像天上的星星落进凡尘,每一滴甘露落地时都发出清脆的响声,像玉簪折断。王母娘娘眼中的冷漠,比这忘川河水更冷,让他至今想起,仍觉得脊梁骨发麻,仿佛还有万千根冰针插在那里。他守在这轮回井旁千年,不是等唐僧转世,而是等那琉璃盏的碎片重新聚齐,等那洒了的甘露再回到盏中。石身上的孔洞里,还藏着七片琉璃盏的碎片,每一片都刻着他当年未说出口的歉意,碎片边缘锋利如刀,曾在他石身刻下更深的伤痕。
第二节:罗盘碎谶·盘古幡碎化城基
四圣观罢光影,皆觉心口灵核突突直跳,如擂动的战鼓,震得胸腔嗡嗡作响。那裂痕渗出的哪里是光,分明是他们各自心底最深的执念与恐惧,被剥了皮晾在日光下,每一寸肌理都暴露无遗。唐僧抚着玉坠喃喃:"原来转世为人,也逃不过灵核牵绊......这执念,比袈裟更难脱下。"他想起前世人皮袈裟的重量,那袈裟穿在身上,每一针线都像缝在骨头上,如今这灵核的执念,却像长在灵魂里的根,盘根错节,拔不掉,也砍不断。八戒却指着沙僧光影道:"师......师弟变石头了还惦记着琉璃盏?当年打碎时,他躲在流沙河哭了三天三夜呢。"他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后心的位置,那里的皮肤比别处更凉,像贴着一块冰,正是灵核被剥离后留下的空洞。
话音未落,空中光影突然扭曲如揉皱的宣纸,四个与他们形貌相同的身影自光中走出,足踏莲台,周身环绕着"因果修正"的金篆。那金篆像活物一样蠕动,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每一个字符都在燃烧,边缘泛着磷火般的蓝焰。假悟空的僧靴一尘不染,靴底连个泥点都没有,不像真悟空常年沾着花果山的泥,那泥里还掺着桃子的汁液和猴子们的毛发,仔细闻能闻到淡淡的果香;假唐僧的佛珠颗颗圆润,泛着新玉的光泽,却少了真唐僧那串经多年摩挲的包浆,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他念过的经文,摸上去凹凸有致,而假佛珠的纹路却平滑如镜;假八戒的肚腩挺得太高,走路时一颤一颤的,像是塞了棉花,而真八戒的肚子是圆滚滚的,带着烟火气,摸上去暖暖的,像揣了个热水袋;假沙僧的禅杖光洁如新,没有真沙僧那道与琉璃盏碎片碰撞留下的凹痕,那凹痕里还卡着当年溅上的灯油,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酥油香,而假禅杖只有冰冷的金属味。
假悟空抚着不存在的金箍棒笑道:"灵山因果已乱,不如随我等弃了灵核,去那没有束缚的时空。在那里,你仍是齐天大圣,不受如来管束。"他的声音很像真悟空,却少了那份桀骜不驯,多了些刻意的圆滑,每一个字都像经过打磨的玉石,光滑却没有温度。假唐僧合掌道:"施主可知,这迁徙城堡本是......"他话未说完,便被真悟空打断,猴毛倒竖的手臂上,青筋如小蛇般暴起。
"且慢!"真悟空忽觉袖中金箍棒发烫如烙铁,烫得他手臂上的猴毛都卷了起来,露出下面被佛光灼伤的皮肤。他定睛看向假沙僧——其僧袍下摆竟绣着灵山特有的因果锁链纹,每一环都刻着"规束修正"等梵文,那些梵文在光线下闪烁,像一条条小蛇在爬,蛇信子吞吐间还能看到"抹除"二字。他正要喝问,忽听八戒惊叫:"看那罗盘!"
众人回望,只见悬浮于裂痕光中的青铜罗盘剧烈震颤,盘针如活物般扭曲成蛇形,盘身上的北斗七星图案竟变成了龙的形状,龙嘴大张,像是要吞下什么。盘身浮现出蝌蚪状古篆,那篆文并非梵文亦非汉文,倒像是盘古开天时留下的混沌刻痕,笔画间透着一股蛮荒之力,此刻在灵核光芒映照下,竟如沸油遇水般爆裂开来!每一道裂纹都迸出火星,火星落在地上,竟化出微型的山川草木,有昆仑山的皑皑白雪,有东海的滔天巨浪,有花果山的桃树,还有流沙河的芦苇,只是这些景象瞬间又枯萎,像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