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摆了三桌。杜家堂屋一桌,院里两桌,全屯的老少都来凑热闹。杜勇军破天荒穿了那件山东带回来的对襟褂子,杜妈妈系着绣花围裙。最抢眼的是桌上的菜色:野鸡炖蘑菇旁摆着葱烧海参,酸菜白肉锅里漂着虾米,连蘸酱菜都配了青岛带回来的虾酱。
“这一年,咱们屯添丁进口,还认了门远亲。”赵三爷举杯开场,“愿来年山货满仓,人畜平安!”
王谦挨桌敬酒,到马寡妇那儿时,妇人难得没甩脸色:“听说山东海边也过年?”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嘀咕道,“还以为就咱们东北人讲究。”
孩子们最开心。王念白把贝壳风铃挂在院门口,海生带着屯里小子们放鞭炮。小姑娘们围着杜小华学剪窗花,居然剪出了海星和贝壳的形状。
守岁时,杜勇军拿出那本《杜家船谱》,给围坐的后生们讲海上的故事。讲到风浪时,老人挥舞的手臂像在搏击惊涛;说到鱼汛,他又眯起眼仿佛在观测海流。王谦发现,岳父讲述这些时,眼里有光。
子夜时分,全屯人聚在合作社前放烟花。这是王谦从县里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一支支“钻天猴”呼啸着划破夜空。在璀璨的烟花下,山东带来的贝壳风铃叮咚作响,与东北的爆竹声奇妙地交融。
回到屋里,王谦把睡熟的王守山轻轻放进摇篮。孩子怀里抱着个布缝的海星,那是杜家岛堂嫂给缝的。杜小荷悄悄塞给丈夫一个红布包:“爹给的压岁钱,说是山东规矩。”
打开红布,里面是枚磨得发亮的康熙通宝,用红绳系着。“你堂叔给的,”杜小荷轻声说,“说是杜家祖传的压船钱。”
王谦把铜钱系在窗棂上,与兴安岭的松塔并排挂着。月光透过窗纸,在钱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正月初一一大早,拜年的人就踏破了门槛。王谦带着妻儿先给赵三爷拜年,又去了马寡妇家。妇人居然准备了红包,虽然只包了两毛钱,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午后,王谦独自上山。白狐跟在他身边,在雪地里印下一串梅花状的足迹。走到老虎崖时,他停下脚步——崖下的棒槌沟静悄悄的,野猪群应该正在某处酣睡。
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故乡土的陶罐,他小心地埋在崖边松树下。来年开春,这里会发出杜家岛的枣树苗。山与海,就以这样的方式相连。
下山时,夕阳正好。牙狗屯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起了炊烟。杜家院里飘出炖肉的香气,间杂着王念白朗朗的背书声——孩子在背杜勇军教的《潮汐歌》。
白狐突然竖起耳朵,朝着屯口方向轻吠。王谦抬眼望去,只见暮色中,合作社屋檐下的贝壳风铃正在晚风中轻轻旋转,叮咚声乘着山风飘向远方,仿佛在与千里之外的海浪唱和。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杜小荷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咿呀学语的王守山。她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朝丈夫招手。那一刻,王谦觉得,这就是山海之间最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