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彪如梦初醒,冷汗浸透内衫,再不敢看丹陛,仓皇领命:“是!是!叔父!末将…末将这就去!”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紫宸殿,调兵的嘶吼在寒夜中显得色厉内荏。
孔希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一丝不祥的预感,转向丹陛,换上一种沉痛而忧愤的表情:“陛下!流寇狡诈,孔彪失职,臣亦有失察之罪!然当务之急,是拱卫神都!请陛下即刻移驾内城皇极殿!此地…恐不安全!”
玉旒后,冰冷的视线扫过孔希仁。覆盖貂裘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抬,算是默许。
孔希仁如蒙大赦,立刻尖声吩咐内侍准备銮驾。
**同一片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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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西城,靠近西直门的一片破败坊区。低矮的民房在风雪中摇摇欲坠,大部分已空无一人,或门窗洞开,或被流民占据。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炭火的呛人烟味、排泄物的恶臭和一种浓重的、令人不安的绝望气息。远处,隐约传来混乱的喧嚣、哭喊和兵刃撞击的声音——流民前锋的试探性攻击已经开始。
一间不起眼、门窗都被厚厚草帘遮挡的破败小院里,却透出一丝微弱而稳定的昏黄烛光。
屋内,陈墨褪去了象征宰辅尊荣的紫袍,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青衫。他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桌前,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憔悴,眼窝深陷,鬓角竟似一夜之间添了许多霜白。桌上放着一壶劣质的浊酒,两个粗陶碗。
他对面,坐着一个身影。
正是柳红袖。
她不再是那个在潜龙谷中飒爽英姿、在世家间长袖善舞的双面间谍,也不是紫宸殿上那个需要断指求生的柔弱妇人。此刻的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棉袄,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绾起,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和一种沉静到极致的锐利。她缺了两指的右手,此刻正稳稳地端着一个粗陶碗,碗中是浑浊的酒液。
“孔彪在西直门外…要栽个大跟头了。”柳红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他以为堵住汴水大路就万事大吉,却不知那些被逼到绝路的百姓,为了活命,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铺尸为路…呵…”她仰头,将碗中浊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未能驱散眼底的寒意。
陈墨没有喝酒,只是疲惫地用手搓了搓脸,声音沙哑:“汴水…西直门…哪里都一样。堵不住的。百万条人命,百万双饿红的眼睛,百万个只想活下去的念头…怎么堵?怎么杀?”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理想彻底破灭后,又被残酷现实反复碾压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痛苦。“他…已不再是李长天了。紫宸殿上那位,是披着人皮的寒潭妖魔。方孝直的血…唤不醒他了。”
提到方孝直,柳红袖端着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所以,我们不能再指望他了。更不能指望孔希仁那些只知争权夺利、敲骨吸髓的蠹虫!”
她放下碗,目光如炬,直视陈墨:“陈相,不,陈墨大哥!潜龙谷的誓言,还在吗?李家村那把锄头的温度,还在吗?方御史撞入焚书烈焰前那声‘血未冷’,还在吗?!”
陈墨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痛楚和挣扎。
柳红袖不再逼问,她极其小心地从贴身的、打着补丁的棉袄内衬里,取出一个用数层油布紧紧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物件。她一层层、极其谨慎地剥开油布,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
昏黄的烛光下,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叠厚厚的、边缘焦黑卷曲、沾着点点暗褐色污渍(可能是血迹或汗渍)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