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后,小院像被抽走梁柱的纸扎,一夜风露就塌成废墟。李忘川没回头,只把院角那株新栽的止血草折下,夹进袖里,当作人间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信物。
此后千万里,他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他可以一念便到达,却最终选择慢慢的靠近,犹如那些弱小修士一般,而他们便犹如这灵元大陆的凡俗,是决定世界基调的基础。
他先沿官道向南,脚下是寻常草鞋,尘土覆踝,步声轻到连野狗都不抬眼。白日里,他与贩夫走卒并肩,听他们骂粮价、笑娼门,汗味与鱼腥混在一起;夜里,他蜷在破庙神案下,同乞丐分半块冷馍。
火堆噼啪,映得泥塑神像半边金红,半边焦黑,他也只是静静看着,像看一截与自己无关的枯木。有人问他姓名,他便笑,笑得嘴角像旧门轴吱呀一声,随即沉默,那笑便算答了。久而久之,再没人问第二句。
孤独像一件湿透的棉袄,紧贴皮肤,脱不下,也拧不干。他看妇人产子,看老人咽气,看新郎掀轿帘,看寡妇把亡夫名字写在水瓢底,所有悲欢在面前铺开,像一幅没有尽头的长卷,而他只是路过,墨迹未干,他已走出画外。
半月后,他抵达明城。城墙斑驳,砖缝里长出野麦,风一过,麦穗轻敲城砖,发出空洞的回响,只因明城只有在中元时分才显得略微热闹,平日这便是它本来的模样。
守卒窝在门洞里赌钱,谁也没抬头。李忘川交了两块最下等的灵石,像投进一口枯井,连回声都没有。城内虽吵,酒旗、肉摊、说书人的醒木、青楼小调的丝竹,一层层叠上来,却半点沾不到他,也无法掩饰明城的萧条。
他走过最热闹的十字街,人群自动分开,又迅速合拢,仿佛他只是风掀起的微尘。他在茶摊前坐下,要了一碗最劣的碎末。茶汤浑浊,浮着几片炒焦的叶梗,入口苦得发涩。
他却慢慢啜,像品一坛百年陈酿,苦里有人间烟火,有汗味,有吆喝,有活下去的执拗。喝完,他把碗扣在桌角,起身走出城门,背对夕阳,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条不肯断的线,却始终拖在身后,无人踩,也无人拾。
城外三十里,洪荒起始。所谓洪荒,并非古木参天、瘴气千重的蛮荒,而是一片被时间遗忘的平原。草色枯黄,却高及胸口,风过时,草浪层层推远,像某种巨兽的呼吸。偶尔有白骨半埋土中,不知是兽是人,风穿过骷髅眼窝,发出细微的呜咽,像替谁把未说完的话补全。
李忘川走入草海,脚印很快被风抹平。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自己与世界的距离。日落月升,星子一颗颗点亮,又一颗颗熄灭,昼夜在他身边交替,却带不动他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