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久不管不顾地往床上一躺,趴在床头又吐了起来,杨烟赶紧拿面盆去接。
“以后不许再喝酒了,弱冠年纪都没到,到底在逞什么能啊?”一边数落他。
伏在床头,苏可久醉眼朦胧看着这灰扑扑如小老鼠的少女来来回回地收拾忙活,小巧的耳朵和鼻头都已冻得通红,鼻息间清晰地冒着团团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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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彻底从虚无缥缈的红尘中抽离回到现实。
现实里没有宴饮游乐、千金一掷、高谈阔论,只是一方小院、寒窗短几、箪食瓢饮,却有牵他冒雪前行的手、冬夜暖融融的微火和眼前为自己忙碌的身影。
这身影和去年冬夜一个蹒跚而来的身影重叠起来,让他一时分不清心里泛起的究竟是怜惜还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心绪。
“对不起。”
憋闷了一路,苏可久此刻终于鼓起勇气道歉:“我一直知道自己出身微贱,但我羞于启齿,羞于启齿。”
“你总说,我娘对生活从未有怨言,但我有!我总想问她为何要生下我,没有父亲就罢了,又让我去为一个对布衣子弟来说虚无缥缈的功名去博。但她待我越好,我越问不出口,现在却都没有机会再问了。这些……就像一根刺卡在这里。”
苏可久只用拳头戳着胸膛:“但你今天,给我拔了。”
“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虽是读过多少遍的句子,却难越过心里这道门槛。
别人只道他清高自傲,唯她看到他骄矜掩饰下的自厌和自卑。别人只笑他出身寒衣,唯她认他是君子、孝子、士子。
“我都明白。你没必要轻贱自己,更不要轻贱干娘。她是你母亲,没有她哪里会有你!出身由天定,命数却要自己去争。你问问自己的心,是想要争一个出人头地吗?”
杨烟坐在床沿上,轻抚着苏可久的头发,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
“我想。”沉默许久,苏可久转过脸望着他,目光迷离,轻轻说了一句。
“那就去争。”杨烟说,“别怕,我会陪着你。”
末了她又加了几句:“你信我,我脸皮可厚实了,身板脊梁也还算结实。可膝盖呢,也够软,不是什么硬骨头,能屈能伸的,绝对经得起折腾。早晚有一天,定叫他们待你如上宾。那时他们来请你,我便歪在躺椅上,连身都不起,只摇着蒲扇说,得先送拜帖……”
畅想着这些,她眼眸晶亮,表情狡黠,还加了动作,手舞足蹈的。
苏可久终于笑了,杨烟才让他脱掉被雪浸湿的棉袍,拿去火上烤一烤。
“你给我脱。”
借着酒意,他露出一副无赖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