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独舞,吹散山间浓雾。
红云滚滚,恰如那云中如有一朝烈日升。
北秦大妖孔梵行默然行走在云中。
他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似乎察觉到了一声声呼唤。
举目远望间,目光就落在遥远的天际。
那里有一朵朵洁白的云雾笼罩,云雾下又有一座风清水秀的大山。
山顶上,一座奇怪的庙宇好像是用琉璃砌成。
每当夜空中有月亮升起,月色下琉璃庙宇远看如一点烛火,也如一座星辰。
那座山名为烛星山,在大伏百景中也极负盛名。
对于孔梵行而言,山中景色如何倒也并不重要,只因为那烛星山中有他在乎、思念之人,所以这位北秦大妖入了大伏,总想要多看看那一朵云,看看那一座山。
“……只是有些可惜,不能亲自去那山上瞧一瞧。”
孔梵行背负双手,只觉得他许久未曾前来大伏,这一座昔日最为强大、最为繁盛的国度已经腐朽了。
他自连绵的高山中一路自秦国走到了大伏,又从大伏边境一路前来洞山湖。
沿途有极尽豪奢之辈,有富饶之地,也有饿殍卧在路旁,也有人卖儿卖女。
对于孔梵行而言,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人间总归是天下的人间,只要十二楼五城、四百八十座仙境高高立于人间之上,世间也就无法更好。
那些仙人就像是吸血的毒虫,吸食着人间的气运,吸食着人间元气。
甚至普天下的人、妖、魔无非都是天阙的养料。
正因为孔梵行深知这天上地下的真相,正因为那位养他长大的大公孙立志要以战车平天下,要让大烛王的秦火将世间烧铸成为一件比起天阙还要更加强横的宝物,孔梵行才会毅然决然,来这大伏送死。
“八境第一关……入了大伏,展了踪迹,也就出不了大伏了。”
他离开秦都时,大公孙就盘坐于那老旧的房檐上,望着他的背影。
孔梵行知道,如果他在那时回头,被称之为重安王之后天下第一名将的义父也许会唤住他,不让他出那大上将府邸。
可孔梵行并没有回头。
人与妖皆有其命,天下之物,无有比命更重者。
义父救了他的性命,赐予了他一身气血如日华的武道修为,自己幼时又曾经看过残破的天下。
这些恩德,孔梵行要报。
那残破的天下,孔梵行也打算尽自己的力量,修补一两处。
于是他果决前来大伏,遵公孙素衣之命,要以自己的命换那重安王世子的性命!
这个红云笼罩于虚空。
孔梵行朝向洞山湖走来。
他远远看到那洞山湖畔,有两位男儿也在望着他,望着笼罩在他身上的红云。
此二人眼中毫无惧色,令孔梵行有些敬佩。
天下强者甚多,却鲜少有人胆敢直面八境修行者。
八境修士,人仙也好,天人也好,已然不同于天上的那些平凡仙人,更不同于人间那些寻常的修行者。
他来此杀虞东神,那位重安王世子却浑然不惧,甚至手持射天狼的银枪,朝着他的红云奔涌而至。
便是在大秦,敬佩虞乾一、虞东神乃至重安王妃司晚渔之人也数不胜数。
孔梵行虽然此来的目的是要以命换命,是要杀人。
可时至此刻,当虞东神手中银枪闪烁光辉,亮起一道霸道枪芒时,孔梵行依然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立场不同,重安三州不愿被大秦吞灭,不愿意成为烧铸人间异宝的材料,可虞乾一、虞东神父子护持重安三州百姓,乃至所有中原百姓许多年。
立于百姓之前,以臂膀挡秦火者,确实值得敬佩。”
孔梵行心中这般想着。
可他眼神里依然没有任何犹豫。
“理念不同,虞家又向来不缺一身铁骨,不愿意臣服于大秦……”
“也好,我杀虞东神,再以性命陪葬于他,我与他二人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可惜……时至此时匆匆数十年,我却从未去一遭烛星山。
不知妹妹……可长到了我的肩头?”
孔梵行默默低语。
他记得那一座寒冷的雪山,也记得冰冻的池水,还记得被他背在身后奄奄一息的妹妹。
世人多离散。
昔日的兄妹二人从相依为命变做了日东月西。
现在又要天人两隔,倒是令孔梵行颇为无奈。
孔梵行一边努力回忆自家妹妹的长相,一边仍然感知到那极远处的烛星山上面,有人正在相送于他,为他点香,为他流泪。
于是,这一只极为年轻的八境大妖摇了摇头,意志磨灭心中的思念,好让他更果决一些。
其实他对于这人间,并无多少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