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觉得你很奇怪吗?”
“我不好说,反正他们也不会当面告诉我的。”
“如果你不去公司上班会怎么样呢?他们也不会真的断了你的经济来源吧?”
“那么,”罗彬瀚说,“我就是真的在伸手要钱了——就像我明天要去见的那个家伙一样。”
周雨的眼睛从举起的杯子后头望了过来。罗彬瀚还在等自己的咖啡变得不那么烫手,他倒已经若无其事地喝光了一整杯。罗彬瀚不由想起俞晓绒曾经发表过的那番“爱吃烫食易引发食道癌”的观点。
“罗嘉扬吗?”周雨问。
“啊。”罗彬瀚敷衍地答应。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周雨也对他这个恶名昭著的堂弟没什么兴趣,尽管他们在罗彬瀚家里碰见过几次。对于当时的周雨,全身只穿平角短裤、岔开双腿坐在那儿的罗嘉扬就和一个品味有点特别的装饰性花瓶没什么不同。这倒和罗嘉扬的名声或态度没有关系,周雨极少主动过问任何罗彬瀚家庭方面的事。
而在罗嘉扬那边,事情却变得有点奇异,罗彬瀚觉得他对周雨看不顺眼。小流氓对乖学生看不顺眼原本也合乎天性,可罗嘉扬却从不像讨厌其他人时那样主动挑衅周雨。当周雨在场时他什么话都不说,只等周雨走了才开始冷嘲热讽。这是件罗彬瀚没想通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太熟悉这两个人,他甚至会觉得罗嘉扬有点害怕周雨。那完全没有道理,他很确信,周雨甚至没跟他说上过三句话。
当他琢磨着这种神秘现象时,周雨问他:“你有考虑过换工作吗?”
罗彬瀚迷惑地望着他。“我的岗位本来就换来换去的。”他嘀咕着说,“我完全是个‘游走队员’。”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在家族企业里做事吧?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像罗骄天那样做别的工作吗?”
这下罗彬瀚听懂了。他有点惊讶周雨会问这样的事,但短短地沉思了一会儿后,他不得不承认道:“其实我没怎么想过,至少没有认真地想过。”
“为什么?”
“我觉得现在转变路线已经有点太迟了。”罗彬瀚坦白地问,“我能干什么?我可没有你或者罗骄天那样的专业技能。我总不能在建筑工地上从头开始吧?”
“也没那么严重吧?如果你想的话,去外地找一份管理类工作不行吗?”
罗彬瀚想了想,然后只得给周雨解释这其中的问题所在。其实他的学历也谈不上多么糟糕,工作履历也还过得去,可小企业的管理层往往不是按照这些纸面上的资料去招聘的,大企业的背调又会让他陷入困境。别人难免要问他为什么舍近求远。这里头还有许多过于细致却客观存在的问题,譬如,学过管理学并不意味着就能直接成为管理者。在涉及权力和商业的事情上,专业技能起的作用有时没那么大。要是他从底层的业务做起呢?他不敢说自己能比任何一个手下的底层员工做得更好,或者更能吃苦。
现在他的的确确是沾着身世的光罢了。他也完全老实地承认,除了谋生能力之外,生活待遇是另一个他考虑过的问题。他从未尝试过真正意义上的贫困艰难的日子。要承受那种疲惫又枯燥的生活,那种时时刻刻无处不在的细碎折磨,需要的是另一种品质。不是情愿用生命去冒险的那种血勇,而是忍耐着长久无望的日子的坚韧勇气。他没有试过,但却知道很多人是如何因此崩溃的,很多人宁可犯死罪而不愿贫困一生。他有什么证据表明自己会做得更好?而且,如果他在极遥远的地方过着贫困而远离旧日烦恼的生活,那也意味着他将很难再同往日所重视的东西见面了。他也许无力再随时随地买张去往国外的机票,请整整一个月的假期探望俞晓绒;他可能为了不跟周雨借钱而不敢回到梨海市。这些假设光是想想就算得上噩梦了。
这些承认他自身无能的严肃的话是难以向外人诉说的,但和周雨坦白却并不困难。他不必隐瞒任何一个自私的念头,而周雨也只会静静地听着,偶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但是,”周雨接着问,“你在荆璜那里的时候,并没有这些烦恼吧?”
“那可不一样。”
“不也算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那可是要命的地方!”罗彬瀚说,“而且他根本不顾我的死活!”
“这么说,就不算是枯燥无聊的日子了吧?如果是让你今后过那种生活,也不会觉得宁可留在这里了。”
罗彬瀚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感到这句话里似乎有特别的意味。他没有从周雨放松自然的姿态里看出什么问题。
“是啊,那样我肯定不会觉得日子无聊,”他用多少有点装出来的恼怒态度说,“因为我这一辈子会很快结束。”
“那么你到底更喜欢哪一种呢?是短暂的刺激还是漫长的无聊?”
“漫长的刺激。”罗彬瀚说。周雨只是笑了一笑,把杯子放回桌上。他们约定了星期日中午和俞晓绒一起出去吃饭,随后罗彬瀚便告辞回家去了。临走前他猛然想起来最重要的问题。
“对了,”他在玄关回过头,“那个店主,他叫什么来着?你以前喊过他的名字的。”
周雨起身去翻电视底下的橱柜,从里头拿出一张棕色的卡片给他。“蔡绩,”他对罗彬瀚说,“你下次再去的话就这样叫他吧。态度友善一点,也不要给他起奇怪的绰号,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可不是爱给别人起绰号的人呀。”罗彬瀚说着,把那张花里胡哨的棕黑色名片塞进口袋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