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递过来一壶酒。
面前这位控鹤军士卒,这才仔细端详着对方的面容。虽说变化有点大,穿着更是寒酸到和从前不能比……但这不就是方大帅嘛!
“大帅!”
已经上前准备搜身的几个人,立刻全都跪下了。
“起来吧,已经没有什么大帅了,你们跟着李嘉庆好好干。”
方有德将众人扶起来,将手里的一壶酒递给对方,留下了另一壶。
“大帅,卑职给您引路,这边请……”
值守的控鹤军校尉,诚惶诚恐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有德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朝着泰陵的主墓室方向而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泰陵的无字石碑。
大概是因为基哥生前功绩与过错争议极大,这块高大的无字石碑,居然在他下葬后一个月都没有刻字。
这也足以见得朝中大臣们,绝不是铁板一块。
方有德叹了口气,他隐姓埋名在长安蜗居了一个月,四处打探消息。
然后发现了一个可笑的事实。
底层百姓,居然压根不在乎基哥死不死!
或者说,基哥死了,李琩上位,又或者是李琩杀基哥什么的,那些人对此完全没什么想法。
他们的生活,就是在底层挣扎,混一口饱饭而已。活下去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管现在的天子有没有杀爹的事情啊?
又不能长块肉!
现实就这么简单,简单到让方有德怀疑人生。
来到泰陵的墓室石门前,方有德摆了摆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控鹤军士卒们离开。
等所有人走后,方有德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
“三郎啊,我要回家了,离别前来看看你。我大概会死在沙州,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方有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果知道李琩会杀你的话,当初我肯定会放你一马的。这壶酒算是给你赔罪了。”
方有德将酒壶里的酒倒在地上,一直倒光为止,才将酒壶随手丢在一旁。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虽然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德行的人,但也希望我们可以君臣相得。
我救盛唐,你当明君,我们各取所需,互不打扰。如果可以那样的话,该多好啊。
可惜这天下大势自有命数,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你有没有尽力,我说不清楚,毕竟我没当过皇帝。
但是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不欠你们李家什么了。”
说完方有德又是一声长叹,泰陵中的树木因为风吹而沙沙作响,似乎是想诉说什么。
“大唐藩镇割据之势已成,你那些好儿子们,应该会打着为你报仇的名义起兵造反。
全国各处,也会有人打着讨伐无道的名义,配合他们起兵。
如果我没有猜错,无论李琩派谁来,都守不住这关中了。”
方有德捡起一刻小石头,丢向墓门,砸到石门上被反弹了回来。
他玩心大起,又反复丢了几次,那感觉就好像他当年在跟基哥打马球一般。
“下一个入主关中的皇子是谁,不好说。他要是聪明的话,入主关中后,就应该放权,招安各地的叛军,给他们节度使之职。让他们上缴税赋的三分之一就行了。
从此以后,大唐全国各地都是节度使,慢慢悠悠的混着,大概还有百年国运。
也就这样了吧。”
方有德一边丢石头,一边失望的摇摇头说道:
“如果你知道这些,是会哭还是想笑?”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笑容,用习惯性的嘲讽语气说道:
“李琩杀了你,便失去了人心与正统,给了各路反贼造反的理由。
这么烂的局,我也镇不住这场子啦!
要怪,就怪这是天命吧。
对了,我那个狗崽子,以前总说什么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那你也相信李家后人的智慧吧。我已经累了,就不掺和你们家的家事了。”
说完方有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转身看了墓室一眼,随即扭头就走,不再有丝毫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