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淡雪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红漆描金雕花磁盘,里头放着几样家常小点心,她快步上前,把点心一样样乌木小几上,“爷回来便往老太太院里去了,眼下怕是饿了罢?这些都是爷平日爱吃的点心。”
茵茵生怕淡雪看出端倪,更低下头去,默默等着她把点心放下,出了门,这才敢抬起头来……
此时九思面有愧色,正望着她,四目相对间,九思愣了一下,旋即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用银筷子夹了个虾馅儿饺子吃。
茵茵也不说话,尴尬地揪着帕子,于是整个屋子便只能听见他的咀嚼声,似乎他的脑子也在这样咀嚼,咀嚼他们之间的关系,思量接下来该说什么。
吃了三个小饺子,九思才终于搁下筷子,将他这一年半的经历缓缓道来。
原来他去北方贩丝绸,途中一切顺利,共赚了八百来两银子,那时已是去年冬月,本也想在年前回来的,可这是他头回出远门,便想在各处走走看看,了一了自己的心愿,譬如去通州探望他仍在世的叔伯。
这些年来,他在陆府一直活得谨小慎微,虽然老太太和陆润生看重他,但他自觉是个外人,总想着哪一日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去,于是便趁此机会回了他幼时记忆中的那个小山村,见到了自己已年迈体弱,瞎了眼睛的母亲,和照顾她的叔伯堂兄弟。
血缘之亲是不能斩断的,哪怕已过去这许多年,他见着自己母亲时感受到的亲近比在陆府十多年来感受到的还要多,当时母子两个便抱着哭作一团,他母亲向他诉说当初卖他的不得已,九思深感母亲的不易,立刻从叔伯手中接过照顾母亲的重担,并答应母亲留下过年。
在叔伯眼中,九思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如今又会做生意又能赚银子,自然对他百般尊重,母亲对他更十分亲昵,十分殷勤周到。从未体会过人伦亲情的九思舍不得离去,直耽搁到年后,某日他在金陵的友人给他去信,说他父亲犯了事正关在刑部大牢候审,恐要抄家,他大骇,急急忙忙雇了车赶回来,方才老太太已将家中境况向他说了,他当下也正为此事烦忧。
“只恨我不是官身,不能救父亲出牢狱,不过我结识了几个朋友,过些日子我带些银子去拜访拜访他们,兴许有用,也兴许……”说着,九思叹了口气。
其实两人都深知无用,九思认不得什么位高权重的人,便认得,人家也不会看他的面子去趟这趟浑水,不过白扔银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