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蓝了海

深色坚硬的外皮下,果实成熟过头,轻轻一按,就渗出甜腻的汁水。他啧了一声,浑浊的果汁黏住他的手指。

“它能应吗。”我说。葡萄烂在我嘴里,积累过头的糖分让我呕吐。

他吹了两声口哨,老狗真的动动耳朵,蹒跚着过来。

他抱着老狗,狗依偎着他。毛发稀拉,指甲折断的老狗,他拿饱胀的指肚轻轻蹭它,像一只丰满的莓,纹着细细的线,透露些红润。指尖是感受最丰富的地方,他用它们爱抚一只狗,就像他不会用它们夹烟。可怜的烟,百来年的历史,落魄的男人在抽,落魄的女人在抽,都只能被夹在指节中间,比不过两根老犬毛。

狗在他怀里满意地翻了肚皮,发出呜咽。他换了个姿势,侧卧着躺,修长的指陷进它的毛,紧贴它温暖的皮肤。他的指尖好像会呢喃,那老狗懂得似的,时不时偏过头来蹭蹭,长着倒钩的舌为擦舐而生,贪婪地吸吮他的手指,让他感到一点电流的刺激,像尼古丁。

“它尝到甜了。”我说。

“它尝不出的。”他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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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搭没一搭说话,太阳高了,热起来,他脱了披肩,只穿背心和短裤。他浅褐色的手臂镶着点光,像融化的焦糖淌漾。那种异乡的颜色让我思考了很久。

一颗葡萄在我脚趾上炸开来,我回过神,才看到他怒瞪的眼睛。“看够了吗?”他说,又向我扔了一颗,我闪过,果实爆成一滩水,瘪在地上。“只是和你们有点不一样而已。”

我对他莫名其妙的发火费解不已,但看到他怀里的老狗转来模糊的眼睛,突然感到对弱小的同情,趾间的糖浆把我牢牢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问我是否想听他在学校的事。

我感到背上有些发痒,昨天挠破的疹子正在生长。

他继续说。

“我喜欢洗澡,早上洗,中午洗,晚上洗,每次都觉得洗不干净。他们看我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身上很脏,虽然我知道血脉不是脏东西,洗不掉的。然后我抽烟,我抽烟时就没法说话,就没有人听。只有和狗在一起我不用抽烟,我和狗说话。”

他捻着那颗葡萄,指甲缝卡进湿淋淋的果肉。

“可你也在歧视我。”我说。

他沉默着。

突然砸来一颗果实,我来不及闪躲,领口上挂出一片紫色,糖分正渗入我凄惨的皮肤。我跳起来,掀翻板凳,死死揪住衣领。

“那一拳你会挥到别人头上吗?”他说。

“把衣服脱了。”他放开老狗。它一瘸一拐地走,知道这里只剩下烂葡萄了。

我不响。劈里啪啦,葡萄继续打在我身上,他眯着眼睛,用我听不懂的方言骂我。我感到一阵恐怖,又很愤怒,拽住袖子把衣服扒下来。皮疹和果肉紧紧连在一起,分开时扯出长长的丝,发出兹拉的声音。

我不知道皮疹有没有被撕扯掉,那件衣服上混着汗、果液和血,黏糊糊一片,发出难闻的腻味。

他让我坐到他身边。

空气很静。好像有千万个小小的心脏寄生在皮肤上,阳光洒下来,它们砰砰地跳动,张大、收缩,我尽力不去看,就去看他。他突出的骨撑起背心,衣服的隙间,我看到浅褐色一直延申,他的腋窝、胸脯、肚脐,灌满全身。

我们就这样并肩坐着,田埂之外是林立的楼房。我越是往外看,我们的影子就越来越小,最后缠绕在一起,被光吞没。我觉得委屈,忍不住哭,豆大的泪珠掉下来,砸成好多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