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杜山再度怒吼,胸膛里怒气沸腾,发泄着某种情绪。
所有活下来的人都跟着大吼,但从数目听来,好像已经少了一半。
喊杀声盖过了脱队女人的哀号,只有希宁回头看了一眼,目睹了她最后的下场——
无数墨绿色的藤蔓一股脑儿涌向这个猎物,女人胡乱挥剑,砍下了几条茎叶。
她是个妖丹猎人,颇有力气,但在数不清的疯狂植物面前也抵抗不了几下,飞散的叶片像刀子似的割在她身上,眨眼的工夫她已遍体鳞伤,藤蔓缠上她的肩膀,整条右臂一下子被扯断,数条藤蔓哄抢,撕心裂肺的痛叫直刺天空。
之后,女人的身躯就被无数墨色根茎吞没了。
冲到前方的队伍仍没有脱离危机。
“嘭!”一条巨大树根突然从地底刺出,一人当即被从下方扎穿,闷哼一声之后毙命。
另一人虽躲过了第一条树根,但被紧随刺来的第二条树根顶得抛飞出去。他自以为必死之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他手臂,将他生生拽了回来。
被救者惊魂甫定,看清出手之人的模样,感动得热泪盈眶:“老熊……”
虬髯壮汉摆了摆手:“我还欠伱一条命!”
他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无数次在危险的森林里并肩作战,不需要太多客套言语,便埋头跟上队伍。
希宁微微一笑,她看到了这动人的瞬间。
正因为大部分人类在生死的边缘上都会变得无比丑陋、卑鄙和暴虐,所以每一次死里逃生的重逢,每一次守望相助,每一次真情流露,都显得分外可贵。
死神不会因为目睹了人性闪光点而停留。
又一人被抛飞,迎接他的是高高仰起的无数根须,他还未及落地,就被发出畅快破风声的藤蔓们透体而过。
他整个人挂在藤蔓林上,明明失去了所有力气,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痉挛着,粘稠的血液顺着根须往下滴淌,在半途就被吮吸干净。
更多的人被扯到一旁,整条长鞭串起来的队伍已经不成直线,歪斜扭曲地蜿蜒前行,可能随时都会哄散。
这是最黑暗的一段时光,炫目阳光下人们看不清前路,被长鞭拖着往前走,耳边传来的都是可恶可怕的吮吸声、咀嚼声、妖树鬼藤抖动身体的戏谑声、以及衰弱的哀号和痛苦吸气声。
这是与深渊最近的一段路途。
所有人都可能在下一刻死去,他们战战兢兢,却无不充斥着莫大的勇气,与四面的妖鬼腾叶抗争。
这也是希宁铭刻最深的一段记忆,也许还要超过张平安死去那一幕的情景。
她与众生同行,最大程度地感受到了众生的痛苦与挣扎,每个死去的人和生存的人都曾是鲜活的生灵,而不再是佛经中轻描淡写的一个符号。
‘大地众生,贪嗔执迷,不见如来。’希宁不自觉地捏起不动印,心头泛起前所有的迷茫,‘见了如来,是否就没了这些执迷痛苦?’
她想起自己十岁前的生活,除了青灯古佛,就没有其他记忆,每每回思,想起的也只有一卷卷经书,一句句佛语。除却这些,仿佛那段光阴不存于现世,而只在阴阳虚无之间。
‘究竟是我生有佛性,根本如此,还是有人故意教我如此?’
她看了看前方江晨在骷髅护卫下从容不迫的身影,即使那面容淡漠,也能感受到躯壳里透出来的对浮屠教的浓烈恨意。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对错,都是九死未悔。我呢?我根本不清楚彼岸在哪,如何理直气壮地说出“回头是岸”?
时光在厮杀中流转,生死间飞逝,阳光下消散。
穿过一道嫌隙,视野顿时开阔,队伍中的人飞奔出来,顿见天高云淡,终于不再有恐怖的妖藤追在身外。
这些死里逃生的人,相顾着各自满身血污,再也压抑不住心情,东倒西歪地躺坐,涕泪横流,哈哈大笑。
希宁落在最后,回身望了一眼,一个男人倒在地上,朝她艰难地举起右手:“救我……救救我……”
明明与光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此刻却如天堑般遥远。他是被留下的最后一人,在即将脱难的最后关头死去,一定非常不甘心吧。
希宁摇了摇头:“我救不了你。”
男人发出痛苦的抽气:“为什么啊,我好不容易跟到了这里,为什么还是要死?我不想死……”
他右手抓住了希宁的脚,没有多少力气,鲜血渐渐渗透鞋面,染成一朵猩红。
希宁的眼神忽明忽暗:“每一个人都不想死,然而众生必死,死必归土。”
“是你见死不救……我恨你……诅咒你……你要跟我一起下地狱……”男人疼得语声一句句颤抖,趴在地上,五指无力地贴在希宁脚上。
希宁的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江晨淡淡地看了男人一眼:“没救了,你生机已绝,活不下来的,何不死得从容一点。”
“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