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鸣沙山贰

杏林图 皓月惜人 6959 字 26天前

白长庚转而问凉曜:“凉曜,为何你从小作打行、荣行门当,不怎读书,依旧知晓奇闻甚多?”

凉曜低声回:“害,姐姐有所不知。我们跑江湖的,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走哪儿哪儿听不到、遇不到这些怪事哪!坊间就是个大说书场子,江湖里头,每天的故事听都听不完呀。”

木相留朝白长庚得意地努嘴,低低道:“看到没——咱木家的人,能是普通人嘛!”

凉曜所说的金皮彩挂等,是江湖中的「八门」。

一门金(可写作巾)——“金点”,指常见的江湖相面、算卦。还分有哑金、袋子金、啃子金、戗金、老周儿等。像常见的街头盲人相面,这行真假难辨,骗子居多,亦有真门道。

二门皮——皮行是卖药的总称,又叫「挑汉儿的」,话本里也常见卖狗皮膏药之类。按药的不同,分别称为:挑招汉、挑炉啃、挑罕子、挑顿子汉、挑柴吊汉、挑粒粒等;有很多野药和假药,普通人分辨不出。

三门彩——变戏法的。皆称为「彩立子」,变洋戏法的,则称作「色唐立子」。

四门挂——指在各种集会卖艺、耍把式的、也有保镖和看家护院。比如之前三师傅带着小石榴他们沿街卖艺这类,连带着彩、挂都有一些。

五门评——说书,评书。还分“使长家伙的”和“使短家伙的”。

六门团——讲相声。也可调侃儿叫“团春”的,因为他们要将听众先“团”成一圈。

七门调——搭篷扎纸的。扎纸,又称纸扎、糊纸、彩糊(实际上是绘画、剪纸、草编、竹扎、裱糊都沾边的一门);像石家纸扎,就是江南这行里头,做得最风生水起的一家。

八门柳——唱与演。泛指大鼓、坠子等用乐器来表演的行业。

白长庚听凉曜侃侃而谈,应了,心下自责。

其实,这一路竟因自己的多虑,都在隐隐怀疑着凉曜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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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想,自己一向仅仅从书本习得知识,如今是否太过狭隘,而远抵不上真实的人间与红尘?

就像先前在杏倚楼,她遇到的那个石姑娘,也是位风雅之人,只是苦于身世寥落并非出于名门,明珠暗投,偏偏流落在了烟花巷陌;还有,若不是眼见为实,她都未曾想过,秦楼楚馆的妖魔鬼怪,是真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

胡思乱想着,临了快到宴席房间门口。

木相留小声:“姐姐,刚刚你说,为什么只能吃——”

见蛇首人身的女王已在里面,木相留适时地闭上了嘴。

姑墨女王热情招待了她们参与仙子洞内的宴会。

席间,女王和白长庚依然来回对话交流,推杯换盏得十分愉快,完全没有阻隔。

凉曜努力去跟上她们,听得目瞪口呆,几次筷子都忘了动。

木相留则不管她们,只闭眼疯狂咀嚼着美味的饭菜。

她不需要问白长庚为什么只能吃认识的食物了。

因为,饭桌上除了她们认识的一些菜,另外还有很多古怪、骇人的东西。比如:排成牡丹花样的晶莹剔透的幼老鼠冷盘,被切割得整整齐齐配合蘸酱和特色粉料的青蛙,不知道有没有毒的粗盐拌紫色树叶,清炒蓝色蔬菜和草籽,一道香气扑鼻的鸡头羹汤则正发出白色的荧光……

特别是一道奇怪的、透明的长着翅膀的虫子,女王盛情推荐了好几次。

端上来的碟子与食器都是黄金、琉璃的,倒是增添了许多美感和食欲。

听白长庚席间交谈的言语,这些食材也看起来十分贵重难得,是女王精心让她的御膳房准备的。

木相留只能闭着眼,不看其他食物,倒也吃得自得其乐——毕竟,她们认识的那些人间食物,以姑墨国这里的风味烹调出来,比起自己吃过的还要鲜美爽口许多,米饭也是粒粒饱满香甜,木相留恨不得多添五碗饭。

女王很困惑,她们为什么除了几道很普通的菜,都不吃端上来的其他美食,白长庚只能解释:水土不服。

享用完美食,姑墨女王也十分餍足,嘶嘶嘶地起身,随手取下了自己权杖上的一枚东西,送给了白长庚。

她的权杖上点缀着好多宝石与零零星星的看不懂的物件,估计随便一个装饰物,放在外面红尘的古董摊,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女王准备把她们送回上面的世界了。

白长庚收下礼物,忽然想起祖父的嘱托,与女王交谈了几句。

“嘶嘶嘶,嘶嘶嘶嘶。”女王有些严肃,叹了口气。

白长庚回头对友人说,再住几天走吧。

原来,姑墨国正在祭礼期间。

要等祭礼结束了,才能去白长庚想去的地方。

像西域一带,沙漠腹地底下,有各种各样的蛇类群居,在特定的无人星夜,祂们会集体出行祭礼、观星、散步,于是,从腹地深处朝着地表产生鸣响,所以叫“鸣沙”。

鸣沙山,鸣沙山,那些奇异的声响,根本不是什么邪祟扰人事件,或者如世间人所说的,因为沙子与风力的摩擦。

此外,白长庚从女王那里知道,「鸣沙」也是祂们这里一种特别的虫子,它们会通过沙漠迁徙,飞向远方产卵,倘若飞累了,就在沙漠中蠕动着爬行,不到迁徙的终点前绝不放弃,在特定时期,它们又会飞回来。鸣沙虫的尾巴会变成红色,经常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的红光。

世上各地的沙漠之间,气脉也是连接在同一块儿的,鸣沙虫便是凭借特殊的本能,去各地的沙漠生长、繁衍。

鸣沙虫的颜色非常淡,身体近乎透明,连修行人不仔细看的话,都很难察觉,更别说凡人了。

有时,在蛇类观礼期间,碰上鸣沙虫迁徙的话,空中与沙漠地面就会遍布这种飞虫,她们就会把虫类作为一种消遣的零食。

姑墨女王甚至邀请白长庚她们,去看看在自己地宫里豢养的鸣沙虫。还说,虽然味道比不上外面野生的,也十分美味。

一行人来到地宫内,到处都是蛇的壁画。

木相留和凉曜沿着墙面阅读了壁画,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根据壁画的内容,先前在吃人沙洞,那些沙子的确会「吃人」,人只要进来,如果杀害过多的粉色小蛇,绿色的血液引发太多吸血的图腾,便会不知不觉被图腾的诅咒吸引,若是被吸引着过去看了,一旦手去触摸图腾,将被沙壁直接吞进去。

而在吞没以后,沙子底下,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那些沙子里,居然藏着无数小型的地宫。

地宫里有着无数石室,每个石室的门都大同小异,只是在这些门里面,全部都堆满了东西!

门内的那些东西,居然全部都是人的肉体或残存的尸骨。

比起地宫,外面的两排骷髅干尸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装饰品罢了。

这些地宫里的人,有的是被杀死,有的则是被吸食干净血液而死,而更多的,是被活活挖出内脏和脑髓,然后再被放入石室里面;那些被吸走心头精气的尸体,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变得腐烂,最终化为干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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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地宫里,到处充斥着恶臭,还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叫声。

壁画上的女尸,表情仿佛正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她的手脚和身躯全部都没有了,只空余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她的身体里面,还残留着很多细碎的肉渣。

而那些肉渣,居然还不停蠕动着,就像是一条条小虫子一般。

原来,这些肉虫子,就是吸取了人的精气,才成长起来的怪物!

这时候,壁画内容变成了:那些肉虫突然抬起头,朝着那些死尸看去。它们的眼睛里面,散发出绿幽幽的光芒……

孵化以后,肉虫的身体透明,长出双翅,便是「鸣沙虫」了。

此时,它们便不需要再吸取人的养分,从此自行繁衍,自生自灭。

这种虫子在沙地里盘旋迁徙飞行的时候,会发出风沙的声音。常人只闻其声,不见其虫。

还好,姑墨国的居民们最爱吃的食物不是人,而是人的干尸养育出来的鸣沙虫。

还好,她们没有杀太多小蛇,否则是回不去了。

三人忽然有一种大难不死的感觉。

…………

得知了祖父交待的宝物的讯息,拜别女王,从地宫出来,白长庚三人踏入了鸣沙山仙子洞最深处的腹地。

一路上,她们依旧遇到了许多小妖和小鬼,但是它们似乎都认识她们,远远避开,可能是女王的授意吧,小妖们并未攻击她们,反而带着一丝崇敬的目光。

翻山越岭,走过许多崎岖的峡谷,最终,她们根据女王所说,走到了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前。

金字塔上,刻画着一朵盛开的火莲。

金字塔下,有一个大坑,许多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里面,他们身材瘦削,皮肤苍白。

看起来有新离世的,也有死去百年甚至千年的。

木相留和白长庚认出了这些人的衣服残片,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来自远古的悲伤,不自觉双膝发软,跪倒在地。

这些人里,其中的一部分,就是木家祖辈的先人们、以及白家祖辈的师父和师兄弟们。

金字塔坟场这边的人们,都是各地修士或来自名门世家,可能是女王特意挑出来预备放在这里的,她在这里修筑自己的金字塔墓,本要将这些人拿去当自己的陪葬品——不过,白长庚执意要来寻觅一件东西,所以特许她们来了一趟。

白长庚想,这坑里的其他人,也是某些名门望族的一部分人吧,只是她们几个认不出来。

“他们……是怎么死在这里的?”木相留问道。

白长庚念完简易的安魂咒,告过天地道:

“鸣沙山深处,神秘诡谲,人们或前往阿鼻地狱、或有幸遇见绿洲,均为天意;无论世家子弟还是江湖奇士,代代人说起这里都是前赴后继,为了寻宝、或为探秘。只是,大部分人,都不得善终。”

“不管怎样,这么多人带也带不走了,我们先把他们入土为安吧。”木相留语气难得一见的正经。

“这样,我们老祖宗的灵魂就会回到家乡了,如此,咱家族的后人们,肯定烧纸给他们就能收到了,不像现在这样风吹日晒的,整个一群孤家寡人。这样一来,定会保佑他们的在天之灵,从此全家人都能平安幸福地活下去的!”

白长庚莞尔,虽言语稚嫩,经此一行,木相留似乎沉稳了许多。

凉曜也紧跟着点点头,走了过来。

三人先在旁边寻了新的好地方,挖出了两个坑,一个是白家的,一个是木家的。

白长庚她们把衣服纹样能认出的前辈们的尸首整理好,祖先们的衣服也收拾停当,然后重新整齐地放入她们挖好的新坑内。

另外,下坑后,三人发现底下尸骨甚多,又不得不合力挖出了一些只露着一半身体的枯枝断骨。

“这边一批,看衣服也是木家的人,只是他们都烂了,没有肉,只剩下骨头。”凉曜远远喊道。

“好吧,但我待会儿要把他们埋在一块儿,毕竟,有肉的和没肉的,下去都团聚了,区别也不大,一家人一条心嘛!”

白长庚听木相留说完,也点点头。

她拔出自己的剑,以剑气震去尸骨们表面多年蒙上的泥沙,把白家祖先的尸骨拾掇得干净些,好和那边的肉身与衣冠冢一同安葬。

泥沙散去。

她一愣,层层叠叠的尸骨之中,有一个前辈十分显眼。

这位老先生的衣裳完整光洁,俨然是白家人的装扮。

老先生面色栩栩如生,红润油亮,他正瞪大双眼,带着不甘,就好像是活着的——而他手上,正死死正抱住一柄奇异的断剑。

木相留惊呼着抢过来,凑近查看,这断剑非木非玉,剑身上,似覆有一层薄薄的油膜,从不同的角度,反射出微微的青色光芒。

她叫白长庚和凉曜过来看。

木相留等友人看过,大喜道,一看就是宝贝,立刻上去拿,结果半天拔不出来。

凉曜也试了试,摇了摇头说,老先生把那柄断剑抱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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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长庚道,我来。

她先念完安魂咒,然后取下自己背后的剑,看了两眼,抚摸剑身,随后,同老先生手里的断剑交换。木相留无奈地想着,这把剑是跟随姐姐长大的,她出来替自家人做事,还要下血本?

断剑马上轻轻松松地被取出来了。

白长庚将老先生的双眼抚上。簌簌两声,那位先生便抱着白长庚的剑,顷刻之间化作白骨。

木相留:“姐姐,看来,这位爷爷就是在这等你呢!”

白长庚看着断剑,摇头:

“不一定在等人。”

断剑有灵气,恰好和着人死时未褪去的执念,才能保这位先生多年尸身不腐,一旦失去了断剑,执念就散去了。

这就是祖父白一鸿让她取的东西了。

回去得细细问祖父这个断剑是怎么回事。

三人把白家与木家的祖先们的尸骨一一整齐放入新坑内,好生安葬,随后把坟土堆砌起来,简易地找了石头立上碑,郑重地行完跪拜礼。

旁边巨大的金字塔庄严地见证着这一切。

“总有一天,我们的尸骨也会被后人埋在尘埃之中。”凉曜看着她们刚立好的两块碑,喃喃道。

白长庚没有说话。

木相留懵懵懂懂,挠了挠鼻子:“你想太多啦!还早呢。”

凉曜自从来到了这祖先的墓场,似乎就神情严肃,不似往常。

三人经此生死,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在金字塔的墓场前,正式义结金兰。

她们聊了好多天南海北的事儿,十分兴奋。

临了回程时,木相留忽然一拍大腿,惊道:

“说起宝物,我想起来了,听说我父亲有个扳指,可宝贝了,一直放在家里的藏宝阁,从来不让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