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家仆们上来把所有的小猫抱走后,很自然,白长庚被先生叫出去到门廊罚站。
“小时候藏猫,长大了还不藏人?”
“玩物丧志!”
“太胡闹了,真丢我们内门的脸。”
先生在门廊把白长庚骂得一无是处,故意声音稍高,让大家引以为戒;学堂里坐着的学子们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木相留本想出去帮白长庚说两句,毕竟猫是自己带来的,可回想起昨天发疼的屁股,以及姐姐可能事后会更不高兴,最终没站起来。
待先生进来后,司徒苑忽然起身,看着白一鸿,缓缓行了一礼。
“先生。”
司徒苑自后山一夜,对白长庚的态度已发生了明显的转变。
虽然昨日父亲司徒礼才责怪自己说,你得时时刻刻记清楚,自己是「四阴门」的人,少与权贵家的孩子来往过密,即便是现在人在白家!老祖宗的身份别忘了,要和白家人保持距离。
他们瞧不起我们出身贫寒。
他们和我们,永远泾渭分明。
小主,
她天性就不喜听风言风语,以及不满白一鸿过度的严苛,并想到自己幼时被父亲反复下毒、反复要求自己解毒的经历,当下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
“先生,恕我直言。水至清则无鱼,司徒苑觉得,您素来对白师兄过分苛责,若方式刚柔并济是否会更好一些。”
“我自幼便听闻,白家一向宽厚待人,恩威有度,何况在这学堂上?”
白一鸿听闻,双眼微眯。
“今次,我与师兄同罚。”
司徒苑朝先生拜了拜,转身出门。
白一鸿面若冰霜。
“司徒苑,多加一个时辰。”
白长庚在外面站着,实际上,她从未在心里对祖父有过不满。
她自小受着严厉的教育,做得好,得到的夸奖不比人多,若有错处,受罚还会更加严厉。她总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抑或是长辈家人不待见自己?可从他们的眼神里,又能察觉出深深的期待。
虽不知哪来的直觉,她心中似乎隐约知晓,自己身上决不能出现任何的差错,故此,她需要做到像真正的男孩儿一般坚强勇敢。
她察觉到背后有着某种更大的秘密,所以愿意与家人们打着默契的配合战。
何况,如今她已经不是小时候了,不能再那么天真懵懂。
晃神一看,居然见司徒苑出了门,向自己走过来,她微微笑了笑,提起两只水桶,和白长庚一样乖乖地立在墙边。
“外面天气不错。”
阳光照在俩人的水桶中,水面波光潋滟。
下了罚站,白长庚私下对木相留道:“相留,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婚约。”
“好的,姐姐。”木相留应允。
她嘿嘿笑着,搡了搡好友:“我以后不说了,这不是要保护你嘛。”
“女儿家,切勿妄言。”
虽说童言无忌,以后长大成人,自己不能因为身份暂且需要隐藏,而耽误好友的良缘。
见白长庚显出比往常更认真的样子,木相留安慰道:
“好啦,我知道我知道,反正后面肯定还是和你家人——哎,你那个弟弟白银长大以后肯定很帅。”
白长庚听闻此言,安心了许多。
此时,她终于想起两个弟弟——白银和白宝。
过去,她每日从黑暗的药寮里出来透气,短暂地和弟弟们玩耍时,这俩顽皮的小孩总给母亲捣乱,头疼得紧。今天要玩草,明天要蟋蟀、后天要荡秋千架的,衣服总弄得脏兮兮的,这时候,母亲会微笑着拍拍他们的头,牵着他们去河边,给他们几人浣衣裳。而自己要继续回到黑暗的小屋里练习辨药。
也不知两个弟弟在山下怎样了?
明年就可下山,见到他们了罢。
…………
转眼间,孩子们结束了一年的求学生活。
杏历1597年。
岁在丁酉,仲春,杏花时节。
且说白长庚的另外两个弟弟,白银和白宝,他们自小在应天府杏花村的街巷上,同父亲白玉楼一起经营打理药铺——杏安堂。
杏安堂坐落在不冬山下的城镇里,颇有名气,许多人来求药问诊。
白玉楼让孩子们分开养育长大,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他见过太多的兄弟手足反目成仇之事了,所以,白银和白宝不必去道观和姐姐一起上学堂,有了白长庚当家主,他们也无需成为太过优异之人,直接当学徒跟随自己煎药、抓药,平淡度过一生便好。
作为兄弟姊妹,太出彩的话,将来对长庚是不利的。
她已经有很多明里暗里的对手了,假如再添上俩弟弟,必然太过力不从心,不若从一开始,就把诸如此类的事情斩草除根。
“姐姐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来见我们,怕不是都忘了咱们!”
白银白宝他们自幼就很少见到白长庚,如今分外想念。
白玉楼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温声道:“过几日,长庚姐姐会下山陪你们玩儿。”
“哇,太好啦!”
“哈哈,姐姐她可是头一回下山吧。要是知道山下这么好玩儿,她肯定舍不得回去了。”
白玉楼看着兴奋的孩子们,无比欣慰。
过了几日。
白家内门的家仆下来了,他们要带着长庚游历民间。
先是绕去杏安堂,和父亲白玉楼打过照面,见了弟弟,三个小孩儿十分开心地叙了旧。
白家几人吃过饭,一同在杏花村的长街游玩了会儿。
白长庚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有这么多好玩儿的地方,物什琳琅满目,吃食香气诱人。她不由感到头晕目眩,未曾想红尘闹市如此这般热闹,真的有点儿向往留下来了。
自己在山上的时候,也就上元夜和乞巧节,母亲会带她在山腰的山神庙祈福,或去山上零零散散的小集市逛逛,比起山下的热闹,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叙旧完毕,白家家仆向白玉楼告别,匆匆离开。他们还得带白长庚去附近的夏氏布庄裁将来的布料,好作衣裳,再去成衣铺给他买些新的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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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长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子窜得很快,已开始褪去少年稚气,初现翩翩君子的模样。
当他从布庄出来,身着崭新的青色道袍,缓缓行走在街上时,引得路人频频回顾,好多小姑娘有些春心萌动,拿着手帕推窗远远看着。
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小小年纪如此俊朗,以后又会与谁家的姑娘相识相知呢。
说起这夏家,别看表面生意是布庄与成衣铺子,开着绣坊与丝织营生,背地里可亦是「四阴门」之一,现在当家的名唤夏春。夏家曾一家独大,极其重视利益。
夏家在江南地带赫赫有名,祖籍扬州府。
夏家出的是二皮匠。二皮匠就是缝尸人的意思,若是哪家出了命案,落得个死相惨烈、尸首不全,苦主都会暗中寻求夏家人的协助。
他们可用金银红三种特殊丝线缝尸,不仅技术高超,且能将死去的男女面容修复得年轻十岁,配以家族特制的秘药,使人面色微微发润,如同生前般鲜活。
然而,他们家每代秘技只单传男子,若生女,则从小就被领去教坊司培养,以备将来早日卖给达官贵人。他们由于世世代代把女儿卖给牙婆,只留儿子培养,族人似乎受了诅咒,男子均活不过三十岁,正遍寻解法。
夏春其中一位小妾的女儿,名岩秋,便是受难的女孩儿其中之一。听说那位夏岩秋年纪轻轻,善作女红与荷包,缝线总是又快又好,图案亦是绝佳,据说比市面上的绣娘作的还好呢。
已是黄昏,华灯初上。
白长庚正紧跟着家仆在闹市里穿行,准备上山回杏枝观。忽然,来了一队长长的人马,敲锣打鼓,金缕红妆,排场奢华至极,像是官府那边迎亲的队伍。
人群熙熙攘攘的,一瞬间都涌将了过去,他们都想凑个热闹,看看官家的新娘子长什么模样儿。
很快地,白长庚就和家仆们被人群冲散了。
大人们个子很高,在拥挤的人潮中,白长庚奋力地挤来挤去,等她挤到了周围人稍少些的地方,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门口。
这座楼似是戏楼的样貌,雕梁画栋,焕彩绝伦,上边点缀着华美的灯笼与琉璃瓦。
“杏倚楼。”
她仰着头,默默地念出了金碧辉煌的牌匾上题的字。
门口有几位穿着华丽的女子,娇媚的声音似在招徕客人,一些书生和穿着华贵的男子让女子们搀着,一脸酒气地从大门里被送出来,摇摇晃晃进了自家的金顶轿子。
白长庚隐隐感觉不对劲。
“小公子,你过来。”